出了冥界到了地面,带着小索赶往无亡界时,身在深渊里桃夭的那句“九万万”又发挥了巨力的压了过来。
厌灼华抿唇,眼睛始终微垂着看自己脚下,但他此时的瞳孔却涣散着,显然没有焦点,具体看向哪里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没有去寻商壹,也不再通过无字天书,七万八千年前方醒初死去的场景便已经不受控的凶狠的涌了上来,致使头皮发麻,却还是要一遍一遍的去描摹。
“月亮……月亮你怎么了呀?”独属于小厌灼华稚嫩的声音再次回荡在耳际,连带着心口都跟着轻微的疼了疼。
“我没有办法,太疼了,我就要死了。”同为孩童的音色里处处透着决绝与淡然,让人一点都察觉不出他到底是真疼还是真的想死。“九万万……你要乖啊。”
“……”
方醒初死了,然后呢?厌灼华些许魂不守舍的走在路上,在心下问自己,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的目光里终于有了点光,但到底是看向哪里却仍旧让人摸不透,好像是透过某片树叶在看某个人,也像是透过某根草木在回味某段过往。
方醒初温柔的叮嘱完“你要乖”便彻底失了气息,还非常放心的把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他往日里百般千般疼爱的小朋友身上。
不知过去了多久,木屋外又哇哇乱叫的响起了厮杀的声响。
小厌灼华怕怀里的人被吵到,冷漠的抹了一把眼泪,而后把头从对方一片死寂的心口处挪开。他用胳膊架着方醒初不让其倒下,费力的举起小手把对方的耳朵盖住,以免外面的聒噪玷污了他的月亮。
可又不知漏去了多少时间,他终于忍受不住的轻喊了句:“月亮?”
回应他的自是空风。
“……死了?”小厌灼华自说自话的低喃:“真的死了?”
他抱着这具尸体从温热到冰凉,从温软到僵硬,耳边都再没响起熟悉的声音。良久,他才接受了事实般:“嗯,死了……便死了吧。”
凡间都有风俗,说人死后让其入土为安方能好投胎,方醒初不是人,生来就是小仙上,但他此时尸体在凡世,理应按照这里的规矩来。
日暮西沉,沉溺太久,小厌灼华收拾好情绪,冷淡的把方醒初放在地上,说道:“我一定把装你的坟挖的漂漂亮亮。”
言罢他转身出了木屋,像初见方醒初那日别无二致,他徒手蹲在地上开始奋力的挖坑。
只不过那次是真的在玩儿,这次却是要安顿一条人命。
且是……
“殿君,殿君?”往常从外面回无亡界,厌灼华从来都是即刻便到,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他总是走走停停一副出神的模样,小索担忧,轻喊道:“殿君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一声没听见就叫两声,再不济还可叫三声,耳朵边顿时便被小索叽喳的声音灌满了,生生把厌灼华从前尘往事中生来硬拽了出来,简单又粗暴。
厌灼华微微侧头,死亡凝视般的瞥了眼小索,说道:“朕无恙,小索子闭嘴。”
一不小心变了性,不但变了还没变成功,是个半成品的小索:“……”
这么能怼,一看就知道不是个有事的人,小索被气到了似的胸膛象征性的起伏了两下,当真不再吭声了。
而四周没了声音,厌灼华便又陷入了沉思,只不过这次不再那么深陷,只大致的回想了下。
月亮的爹爹很厉害,虽然他记不太清面貌了,但他和方醒初睡觉时他总是会给他们讲各种话本。
久而久之,有其父必有其子,后来月亮身上也总是带着一本书——随便写的什么。只要是书就好,带着为了哄九万万开心,以备不时之需。
小小少年所讲的内容早就不知道是什么了,但厌灼华记得他把地上的方醒初安顿好,自己就真的起了身去外面挖坑了,可坟穴到底挖没挖好、最后又有没有让人入土为安,脑子里无论如何都忆不起那个画面。
而挖坟之前,他还记得自己把手指划破在月亮带的书上写了什么……内容也记不清了。
厌灼华本以为时间久远,记忆出现淡化是在情理之中,或许仔细想想还能记起一星半点的过程。但在他绞尽脑汁的把过往种种都在识海里过了一遍,却发现他是真的想不起来。
就像至今为止,他都记不起厌寒氏是何时出现把他带回西汀宫的一样。
平平记忆罢了,记不记得都无伤大雅,此时细想,却总像是被人故意抹去的。
无缘无故的由头与猜测,真假不知也难辨,可思及到此,厌灼华眉头却是不可抑制的蹙了起来。因为记不得,他竟然连方醒初是真死还是假死都未能分清。
桃夭的“九万万”情真意切,绝对骗不了人,就算称呼是巧合,那他左耳垂上的半个月亮也是有力的证明,还有他们的年岁……总归都太巧了。
不知为何,越往深了想,厌灼华心下便越沉,他眼睛里几乎是一瞬间就附了层冰冷。
“呼——呼——”
正中午,烈阳当空,林间忽而起风了,成百上千的树叶被刮的簌簌而响,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都莫名泛起了股诡异。
小索率先感应到,怂唧唧的警惕提醒道:“殿君,是是是……上次那个大雨夜晚的金斗篷……”
厌灼华嗯了一声示意他知道了。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天空上方乌云密布,硕大的太阳被遮的密实,方才还明亮至极的天地眨眼间便暗沉了下来。
大抵是多次来的出现损失惨重,人形黑影此次并未出现,金衣独身一人幽幽的飘荡在厌灼华前方的数十米处。
他还是那副只露半张脸的鬼样子,淡然的再次在入世公子面前现了身。
刚出深渊没多久,这人就上赶着过来了,厌灼华并未有丝毫惊讶。反之,就算金衣不来,他也会想方设法的让他再出来一次。
“正想着,阁下就来了。”不待那抹金色的身影出声,厌灼华就淡淡的开了口:“不知有何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