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灼华一只脚已经踏进了结界,可不知是什么东西在指使着让他退后。
那是一种心悸,来的汹涌、且几乎灭顶。
正在再三犹豫间,后面的小索还在跟他争执自己到底要不要跟着回来,眼下没有注意到殿君的变化,她的脑袋当即撞到了厌灼华的后背,因此后者的整个身体霎时便没入了无亡界里。
刚回到自己多年来都熟悉的地方,厌灼华的惊慌失措却在一瞬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似乎这里……有什么东西变了。
“哎呀,殿君你干嘛呀,怎么走着走着突然不动了?”小索嘟嘴揉脑袋,说着就想紧随其后的跟进来。
却被厌灼华厉声打断:“停住!别进来!”
天生怕事胆小的鹌鹑被吓得猛缩脖子,别说前进了,她还特别识相的往后退了两步。
“殿、殿君……”小索结巴:“怎么、怎么了呀?”
怎么了?厌灼华没回答,只转身面对着他方才进来时所挡住他的结界,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又或者不知想要确认些什么,他抬手碰了碰那处地方。
就在他指尖想要伸出结界时,一层散着淡淡黑气的透明屏障轻却强硬的把他挡在了里面。
这似乎是道一旦进来、就再也无法出去的阵法。
但如若没记错的话,这种东西都是用在自我牺牲者身上的。施法人甘愿死去,临死之前需要用这个东西困住自己想困住的人,直到最后油尽灯枯、方圆数千里给其陪葬。
想要破之,除非有人在知晓自己出不去的情况下,自愿的放血毁阵。
但施法者、与施法指定下达的那个人除外。
如此,阵法不再干净,还能挣得一线生机。
厌灼华收回手,心脏开始不安的跳动起来,那有力的声音穿过了耳膜,致使他有些耳鸣。
“小索,”他轻声说:“别进来,你回客栈。听话。”
小索张嘴想问为什么,可大抵是专门挑在这时候,从西汀殿的方向出现了戎梦的身影。
变了的不止是无亡界,还有人。戎梦连看都未曾看厌灼华,到了地方也不再行礼,她只是说:“将巧,宫主正要寻你。走吧。”
压下心口的冰凉,厌灼华冷着脸色跟她走了,不知怎么,小索突然就慌了起来。
但殿君从客栈说到了这里,他说不让她跟着、让她回去,小索想不明白为何,但一时之间也不敢忤逆厌灼华的意思,尤其是在眼前的一幕幕都诡异不正常的时候。
不多时,戎梦带着厌灼华一前一后的到了西汀殿。
厌寒氏在庭院中央等他,待目光中映出了人影,她颤抖着肩膀一步一步的走到厌灼华面前。
“啪!!”
毫无预兆,厌灼华脸上挨了狠狠的一巴掌,由于出其不备,他的脑袋都偏向了一边。可他就犹如已经料到了眼前这一副场景了,没有丝毫惊讶,不问自己为何挨打。
但自从他有记忆以来,除了前边两次自己作死的进食、挨了两顿几乎能要人半条命的幻鞭之外,厌灼华从未挨过一次打。
被鞭子抽到失了半身力气,厌寒氏会问他疼不疼,厌灼华没有感到疼,只是麻木罢了,可眼下他只是挨了这么不足轻重的一巴掌,厌寒氏没有问他疼与不疼,但他却觉得那已经木了的半张脸疼得几乎溃烂。
他哑声道:“母亲。”
“住口!!”厌寒氏声嘶力竭,在厌灼华面前她一直都是温婉、让人猜不透的清冷模样,可她现在就像发了疯,她张牙舞爪的扑上去抓住了厌灼华的衣服,怒吼:“你真是好本事,你在与谁谈情说爱!你知道你在与谁有染、知道吗?!”
“知道,”厌灼华说:“妄初。”
“不是,闭嘴、闭嘴!”厌寒氏目眦欲裂,缓了片刻,她又开始笑:“他不是妄初!厌灼华……你怎么敢、你怎么配啊,你不配跟他在一起!!”
厌灼华指尖轻颤,没接话。
……
与此同时,九重天太子长谈等到了前去探听消息的人。
“如何了?”他问:“有什么消息昭告六界了么?”
跪在地上的人说:“没有。”
长谈反问:“没有?”
“本来已经得到确切消息,之前让天君甚是困扰的‘谣言’拦不住,会在不久让众生都知晓方越寒还活着,如此的话,南征将神自然也会知道。但是事到临头对方收手了。”
长谈蹙眉:“原因?”
“有一个女人前不久去了南征将神所在的那处客栈,两个人不知为何起了争执打了起来。但途中,那女人突然发了魔怔般走了,接着消息来源就莫名其妙的断了,似乎……”他犹豫了下,猜测道:“不会再昭告六界,目前只有天君和君上几位知晓。”
“是吗?”长谈眉宇间的微蹙舒展开了,他漫不经心的问:“那妄初还是不知晓?”
“是。”
思忖片刻,长谈摆摆手,示意人退下:“无所谓。反正她既已现世,定是会有所动作的,妄初在与不在应当都不妨碍。”
底下人听了这么一通有的没的,没接话,低着头出了太子寝殿。
而他刚出去没多久,另一个人经过禀报也被放了进来。
他说:“君上,天君有召。”
长谈不咸不淡的应:“嗯。”
言罢站起来想要往外走,脚边却突然一沉,他被千杯扒住了裤腿。
长谈垂眸去看,脸上没什么特别的神色,千杯仰起脸来看他,委屈巴巴的开了口:“君上,我们不吵架、也不冷战了好不好?”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抵是从几日前再一次看到了已故多年的妖界君主吧。自那以后长谈便总会时不时对长谈提出让他回妖界的事情。
结果可想而知。
一个非让走,一个不会听,久而久之,发生口角也是理所当然的。以至于再后来,他们时常会拌完嘴谁也不会理谁。
冷战一旦开始就要持续小半天,九重天上的小半天在凡间都不知道能过多久,千杯平日里就爱黏着长谈,突如其来得到这样的待遇,委屈的夜里都会偷偷气哭。
而这些许时间,从让千杯知道以假乱真是谁下到小索身上的,长谈再做些什么都不会对千杯藏着掖着了。
“你是要待在我身边一辈子?”长谈漠然出声问道。
自从作何都不会在遮遮掩掩开始,千杯亲眼见证着长谈的如数变化,一开始他很不习惯,还每次都想说让他收手的话。
但相劝未出口,他就率先接到了长谈的“逐客令”。
这是千杯自始至终都始料未及的,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君上一遍一遍的“赶”着回妖界,尽管那里明明有商壹坐镇。
最初时他本以为只是长谈在与他说笑,直到他们的争吵越来越多,冷战越来越久,小狐狸才再也受不住了。
如是想着,眼睛瞬间也与身体分家了般,迅速酸涩胀热起来。
千杯哭腔浓重:“我就是要一直待在君上身边,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你凭什么……凭什么让我走啊。”
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维持不住本身拽长谈衣摆的动作了,前爪一松,尤其难过的趴在地上用两只爪子遮住了面容,就连平日都竖起来的耳朵此时都软趴趴的耷拉了下去。
长谈徒然心里一揪,连忙蹲下身去把他抱在怀里:“又不是第一次吵,哭什么?”
眼泪把狐狸毛绒绒的毛发打湿,怪丑的。千杯不露脸,抱怨:“你老想着把我送走,妖界有商先生的,我连实体都没修出来,谁会认我做君主啊。”
长谈许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哭,不知所措,却强装镇定:“你是永远都修不出实体吗?”
“那君上就不能等我修出来的时候再说嘛。”
是可以等到那时候,但时间越久,天降的害怕心理就犹如会传染似的,长谈也在害怕。
隐藏的真相可以藏一天,两天……那之后呢。
他做的虽说不曾有违天理,甚至心下觉得是“为民除害”,可过程却是注定要被血腥染红的,期间里,所有被牵扯进来的人或物都不能独善其身。
而与之一起被翻出来的,还有经年未见天日的真相。
深处的事情被越挖越浅,便注定不会有好下场。长谈的手不易察觉的抖了几下,他放开千杯,起身道:“你心里只要有一个干净的长谈就好了。”
话说的非常没有道理,且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千杯果然没听懂,他打了一个哭嗝,不明所以的去看长谈,后者却又回归了漠然,给了他一个离开太子寝宫的背影。
一路上思绪纷飞,长谈似乎还没从方才千杯的眼泪中回过神来,一时间心中竟产生了一种做的到底是对是错的扪心自问。
可六合銮殿到了。自问过后,并未有自答,也就不了了之。
见人进来,摆手未让人行礼,天将便直接开口:“方才有人说,她不愿昭告六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