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谈无所谓:“眼下妄初不是回了天神界么,就算天降杀不了他,也能拖个一时片刻吧?”
话落,厌灼华冷眼看过去,而后,他无甚反应的将长谈手里的东西接了过来。
他问:“什么东西?”
长谈道:“灭元殇。”
以妄初的厉害,这世间有几个人能拦得住他?加上他早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神没剑又每每都要喊他一声小少主,天神界里的那些人能留住谁都留不住他,这个说法也根本不会有人信,因此拿妄初来要挟厌灼华只是长谈随口一说罢了。
可对方不知怎么,竟然真的像是信了,他仔细的转着手里的小瓶子,神色平静且漠然。
长谈心下突然就泛了些紧张,两个人面对面坐的时间越久,他越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忽而,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厌灼华霎时打开瓷瓶,微仰头将无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你!!”长谈震惊,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确实无色无味。”厌灼华把空瓶子还给长谈。待看到对方的脸色,他笑了,笑的还挺真挚开心:“我无缘无故拿着过邪去天降眼前晃,他怕死,定是想要杀我的。我明确的告诉你你不应该是天族太子,你怕我坏你的事,也定是想要杀我。何况我还将千杯拉下了水,长谈,你要恨死我了吧。”
长谈还处在震惊中,完全不知今日他其实只是来走个过场,怎么就变成了如今的局面。可厌灼华说得也没错,他内心里的确是想要他死的。
因此没反应过来便不反应,他没出声,而厌灼华的手已经逐渐在消融了,天边外不知何时忽而起了一声闷雷,将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是……”半晌,长谈问:“如何知晓我与天降没关系的?”
灭元殇浸入到人的四肢百骸,也不知疼不疼,厌灼华的眉头此时却紧紧皱成了一团,面色苍白、甚至鬓角已经落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的细汗。
话落,他懒懒的将眼皮掀起来,将眼神淡淡的落到了长谈身上,透过这个假的未来储君,厌灼华再一次看到了他被献祭的那一天。
他问:“母亲,我有什么错呢?我那时不过三千多岁,放在凡人堆里也不过是四五岁孩童,我做错了什么?”
厌寒氏特别悲凉的看着他,声薄话更薄:“古往今来,父债子偿。你莫怪我狠心。”
当时厌灼华是什么感觉,他记不太清了,只觉得自己的耳目被整个天地都遮的严严实实,看不见也听不见。
可厌寒氏像是想起了过往,她痛苦的捏着自己的断腕,笑的癫疯,缓缓地开口说:“我第一次见你时,你不过刚出生罢了,是个挺漂亮的孩子,额头上有两个很小的龙角,满身的银色龙鳞,当时方方见到你都直说喜欢。”
厌灼华眼睛微睁,不可置信。
“所以我们的缘分啊,哪里是从你三千岁开始的,”厌寒氏咯咯地笑着,摇头:“你母亲是真正的天神龙女,你不像你那个只有一半天神血的父亲。”
“你亲生母亲为生你难产而死。生而乱世,天降与……不战时常会染上一身血污,这都是常态。”厌寒氏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天降身边没有女人,一个人难免会顾不过来你。我们斩妖除魔,受人跪拜,也引人愤恨,你五百岁的时候被人抱走……丢了。”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丢了能活得下去吗?太渺茫了,世道还乱着,因此时间长了,也没人再提要找你。可我没想到……哈哈哈哈,”厌寒氏眼角被笑出了眼泪,哭腔浓重:“再见你时,你就只是个会跑会躲的小畜牲,那些年你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可能你听见过天降的孩子有龙鳞,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你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的情况下,将自己隐藏起来,学会自保。”
“可在临死之际,无论是本能的求生意识还是身体的潜意识,你是控制不住自己显露真身的,当我看到……”她仰起满是泪水的脸,声音发狠:“当我看到……!我就知道……我要换掉你的血液,除去你的龙身,让你不能直视鲜血不可食凡间之物,以你父亲亲手创下的法子哈哈哈哈……不信你试试,就算今日我献祭给你,你会成为‘自己’,你还是龙身吗?你不是!!”
厌灼华始终没吭声。
“哼,没有我的这身血脉,”厌寒氏冷笑出声:“你早在被长谈引去炼狱之时,就已经被无名所杀了。”
是,如若没有厌寒氏,如若不是神没剑对主任夫人的血有印象,真正的厌灼华早就死了,毕竟他身上流着的是天降的血。
无名有多恨天降,厌灼华了解,因此也无从反驳这句。
“那真是……”良久,厌灼华几不可闻地说:“谢谢你了。”
……
“你到底是如何得知我与天降没关系的?”桃林院阁里,长谈见人不答,又出声问了一遍。
厌灼华收回目光,低头浅笑:“已然赴死,何必记前尘。”
此话一出,还对厌灼华不假思索饮下灭元殇的场景而震惊的长谈忽而就醒了过来,他惊疑地想,面前这个人是故意的——他是故意想死的!
他先是找到天降,大张旗鼓地破坏他与长谈的父子关联,最后却又只是说说话,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做,临走之前只无意似的提了句灭元殇。
而后他又找到长谈,利用激进的话让长谈对他不放心,最后再加上千杯这一环,那长谈想要杀他的心昭然若揭。
直到今日他真的拿着灭元殇找过来了,他都没有一丝的惊讶。
他所做这一切无非就是为了死,也早就已经是在为自己的后路而铺垫了,可是……为什么,既然是自己想死,又为何要拉着别人。
“想不明白么?”厌灼华半个身体都没了,他的脸色没有一点血色,此时却还在笑意盈盈地看着长谈。
后者满是不解的看过来。厌灼华则提醒:“是你杀了我。”
闻言长谈的手几乎是下意识一抖,妄初的脸也迅速的在脑子里成型。
厌灼华道:“君上应当是个好人,但你跟天降生活了这么久,对于攻谋心计是青出于蓝的。挖心为一身世为二,你现在为了高位步步为营无非是为了活命,但等你真的成了六界君主呢,你会不会像天降惧怕任不战一样害怕桃夭?如若会,你又当怎么做呢?”他声线因为疼而显得不稳,却还是淡淡的:“因此我不愿在看到你与他有所来往,特别是在我赴死之后,连个给他报仇的人都没有。”
“人死了,”厌灼华眼眸微弯,轻笑出声:“谁的后路都要铺一铺。”
“你……”长谈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而就在这时,一声暴怒之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厌灼华!!”
厌灼华身体猛地一震,他霎时扭头去看,只见桃夭通红着眼睛铁青着脸色朝这里走来,只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什么都想明白了,虽然还不明原因,但他是被厌灼华故意支开的!
他是在跟天降如数摊牌后,强硬的说自己要除神籍时、突然感到了一股灭顶的心悸。
那感觉来的太快太迅速,直到现在回了桃林院阁都还没压住。
此时天边全部暗了下来,云层后的天雷忽明忽暗,眼看着就要往下落,厌灼华推了一把长谈将他推出门外,语速极快道:“我没救了,拦着他。”
“轰隆……”天雷翻滚,长谈抬眸看了眼,真的上前伸手拦住了桃夭。
桃夭眼白里全是红血丝,他大力的去推长谈,可他在看到厌灼华的大半身体已经消融后,他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只好嘶哑着声音吼:“放开!”
“妄初!”长谈低斥道。
方才在面对长谈时的盛气凌人转眼不见,厌灼华动了动唇:“阿夭……”
“你住口!!”桃夭扒着长谈的胳膊,目眦欲裂:“你骗我!你又骗我!你混蛋,厌灼华你混账——!!”
他不知道事情为何突然就到了这一步,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但桃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留不住厌灼华。
“不要啊……”桃夭的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下来,暴怒暂歇,他极其疼痛地说:“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你打我骂我都行,我不……”
“没有,”厌灼华颤着声答:“没有。”
“轰隆……”
“你爱我吗?”在数声的惊雷闷响中,桃夭突然如此出声问他:“你爱不爱我。”
厌灼华说:“至死挚爱。”
“那你带我一起走,”桃夭泣不成声,他看着已经快要彻底消失的人,崩落地不成样子:“求你了。”
厌灼华垂眸缄默,说:“阿夭,我会回来的,你信我。”
“我不信你!”桃夭瞪着眼睛,怒吼:“我恨你,厌灼华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那声恨太疼,疼得人似乎能死千百次,可毒已入口,再没有回头之路。厌灼华呼吸疼到发颤,他没有道歉,没有说好话,只是道:“我心悦你,是真心的。”
话音将落,“轰隆!”巨响彻底成型,天雷伴随着一道刺目的光再没有丝毫迟疑地落下,厌灼华整个身影都似过往一样分崩离析。桃林院阁几处小屋霎那间化为齑粉,盛开多年不调不零地无数桃花迅速枯死,成了几千枯朽繁枝。
人间三月,万物回暖。
桃林院阁冰封百里,飞雪不歇。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卷结束,下章开始进行下卷,最后一卷了,抱抱大家,不疼不疼,顶锅盖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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