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日。”少年人坐在方桌旁,目光沉沉地看着趴在桌下眯觉的冰火狐,语调毫无起伏:“看来他并不是想养你,我想喝狐狸汤了。”
话语间半梦半醒的狐狸眼霎时睁开,千杯定定的看着他,眼神冷淡幽怨。
桃夭冷笑:“你以为之前我只是单纯为了吓唬他才这样说?”他薄唇轻启,没一丝人性:“不、是,我是极其认真的。”
千杯抖了抖狐狸耳朵,尾巴也跟着颤抖了两下,看起来有些颇为害怕的意思,如若不是他那双过于清明的狐狸眼里含有太多鄙视。
桃夭深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我发起疯来,商壹来都救不了你。”
“啊哈……”千杯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瞥过来的眼神懒散极了:“那将神您还要思骨笛吗?”
桃夭:“……”
自己的手骨头有什么想要的。但是……桃夭直勾勾的盯着千杯仅剩的两条尾巴,心里轻声道,只是想要他的,那是属于他的定情信物。
谁都不应该、也没有资格拿走。
他的眼神过于直白,一时间千杯还以为是自己得瑟过头了,导致南征将神真的生了气要炖了他,就算能忍住不将它炖了,他也在想着该怎么以正确的姿势把他的尾巴给割下来。
毕竟提起尾巴,千杯永远也不可能理直气壮,他刚才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谁成想貌似撞到了刀口上。
千杯小小的狐狸身子一抖——这次毫不作假,是真的。他感到自己屁股凉飕飕的,吓得他一下子把后面两条腿狠狠一夹,严严实实地把尾巴藏在了肚皮下面。
“将神三思啊!”他抖着腿往后退,真情实感:“现在你把我尾巴剥了说不定都剥不出什么思骨笛,这个得靠我自己。”如此说着,对方的眼神并没有收敛多少,他又只好连忙补充:“等我能自己彻底幻化出人形,思骨笛自然会还予你们的。”
桃夭嘴角带了点儿狞笑,他站起来,一步一步靠近千杯:“照理说这又过去几千年了吧,你还不会幻化人形?”
千杯警惕:“不会!”
桃夭的笑意味不明:“你今年多大了?三万多岁了吧,又或者快有四万岁了?怎么偏偏就你这么笨?”
“想当年小索应当还没有你大,人家早早就能变人飞天入地了。”他轻摇头:“妖界最后一只冰火狐又如何,我要是你爹,我都不认你这么蠢的儿子。”
千杯:“……”
他不过就是提了一嘴思骨笛,谁成想就跟踩了天大的□□似的,这要是不小心提到了什么人,指不定要如何。
防止起初高高在上地天神越来越‘人性化’,千杯忙小声道:“小殿下来了!”
如此说着还挤眉弄眼的,犹如眼抽筋儿,还是治不好的那种。
谁知听到这个名字,桃夭又是一点头:“不提他倒还好,一提他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他根本没打算想要养你,既然这样,你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那……”
“它不留在这里要被送去哪儿!”目前虽只才听过一次,但却似乎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怒气声恶狠狠地打断他:“狐狸是我的!你要把他送到自己的肚子里吗?”
那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回妖界吧,毕竟商壹养你也挺不容易的,我可没那么闲替人养什么狐狸。这本是桃夭要对千杯说的原话,但此时他的每一个字都已经被不速之客截住了,方才涌上喉咙口的话只能一一被咽下。
对某些人是‘不速之客’,对某些狐狸可不是。
见到他,千杯四腿并用的跑向了纳兰夜灼,并且友好的蹭了蹭他的裤腿,全然不像一个未来做妖界君主的样子。
可是被蹭了,纳兰夜灼也不是很开心,他低头看着它:“那天就问你要跟着谁,是你非要呆在这里的,现在差点儿进了人家的肚子,你倒是害怕了?”
千杯:“……”
桃夭原先仅有的一些愣神都被这话给逗笑了:“谁说我是一定会宰了他的?”
纳兰夜灼弯腰把千杯抱起:“你方才那个样子,眼神直勾勾的,不就是在想这狐狸怎么做才好吃吗?”
怪不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全身上下都凉飕飕的,千杯算是明白桃夭刚才是什么眼神了,他觊觎的竟然不止自己的尾巴!
思及到此,千杯委屈嘤咛一声,把头往纳兰夜灼怀里塞了塞。
但他太得意忘形,忘记了有人的怀抱钻不得。
桃夭不笑了,脸上不动声色:“是啊,我本来就是要把他给扒皮抽筋的。”
音色没什么变化,但却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深沉藏在里面,又加上这不加掩饰的话,怎么听怎么都觉得有分量。
千杯一愣,没反应过来南征将神是真的生气了还是做给纳兰夜灼看。
就听桃夭接着说了话,且矛头指向了他这只小狐狸:“我杀你之前,商壹都赶不过来救你。”
这次的声音没控制住,又或者不想控制,很容易就能叫人听出他生气了。
纳兰夜灼惊,搂紧了怀里的小东西:“你敢!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我都来了你作何还要搞我的狐狸。”
对啊,救狐的都来了,这神仙怎么反而怒了?
千杯不解,抬起头打算看看桃夭是怎么了。
冷意已经浸透了桃夭的眼底,他看着纳兰夜灼,又看他抱着的狐狸:“何时成了你的狐狸?他连跟着你都不愿。”
来时就受到了要被炖的威胁,现在还被这么凶,无论是谁,都应该知道谁才是可以依靠的。
纳兰夜灼颇有信心的问千杯:“上次不算,这次你重新选。”
看到桃夭的眼神,千杯心里的冷汗瞬间落下了一层,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稍一挣扎就从纳兰夜灼怀里跳了下来。
自从冰火狐被灭了之后,商壹暂代妖界君主,虽说不是正式的,但商先生已经管了妖界子民将近三万年,声望已经成了无可替代的存在——就是他不做这个临时君主之前,地位都是不可撼动的。
老老实实待在妖界的两千年,商壹有意让千杯多出现在妖界大家的面前,为他以后可以顺理成章地拿回属于自己的位置、还不会受到人质疑打下基础。
而且他那时候要养伤,根本出不去,不老实都不行。
这个过程自然是无聊透顶的。
既然无聊,那就要找些事情做。
千杯跟在长谈身后三万年,生活里早就把他当做唯一的亲人了,但有一天,这世间的恶人过来告诉他,天地间的好人其实也是恶人,并且可能比恶人还要恶。
他不相信这些莫须有的鬼话,可当时的天君却派人前来想要杀了他。狠心断了七尾之后,他奄奄一息,濒临死亡时他非常厌恶厌灼华当初的行为。
那时他想,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人,自己日子过的难过又再也开心不起来,他就让别人也要和他一样。
可待在妖界里的两千年,千杯不止听商壹给他讲过厌灼华的‘恶’,还听他讲过他身为入世公子时的善。
他理解不了既为无亡又为入世的厌灼华是怎么想的,一黑一白,相生相克吗?
他自己明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世上没有绝对的善恶,只有世人定义的好坏。
可他依旧不厌其烦的切换身份,兴许是以为入世公子的‘白’可以遮掩无亡界主的‘黑’吧。
只是事到临头,人们并不会去了解真相。
所以他死了。
其实众生都一样,如若不是知道了某些事,这两千年里又听商壹讲故事似的讲了些东西,千杯以前都认为厌灼华简直坏到了家,且根本配不上南征将神。
但对于他们的感情,商先生也说过。他们互生。
因此当年厌灼华几乎算是毫无预兆的魂魄破碎了之后,桃夭整个人都似乎要陷入疯癫状态。
三生雷切,七世轮回,对天神来说不算长,区区两千年罢了,但如若这数千年要承载着对一个人的思念,以及根本没有归期的等待。
哪怕是一年都有可能会逼疯一个人。
从千年前开始,冥界里总是流传着一个人的传说。相传这人每次在人间死后,他都要先在三生石旁等上个一些时日,直到黑白无常催着他去投胎。
本以为他是在等着什么人,让他喝孟婆汤的时候他会不配合,宁愿被打入畜牲道也要记着某个影子。
谁知这一点他倒是从不坚持,汤到了自己眼前,他从不会推辞,永远都是接过饮下一气呵成。
反反复复,七次饮孟婆汤,七次入下轮回。
此人便是受刑罚的桃夭。
这些还都是商壹告诉千杯的,他当时还觉得不以为然,因为桃夭毕竟是天神,如若他真要做些什么,应该没有什么能拦得住他。
只是这天神被一个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的影子给困住了,千杯还老是对商壹说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