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陌什没什么表情:“这本是要走,便在路上碰到‘迷途知返’的殿下了。”如此说着,他的目光便肆无忌惮的落到了桃夭身上。
而桃夭的目光同样也落到了他身上。
“灼华,我初来皇宫不知规矩,你跟我悄悄介绍一下。”他眼睛没离开易陌什,头已经自然而然地歪到了纳兰夜灼那里。
说话语气看似是悄悄话,实则音量不大不小,在场的应该都能听见。
不知为什么,易陌什的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起来,不过转瞬即逝。
纳兰夜灼更为小声的回道:“兰国的不败将军,我的武学师父,易陌什易将军。”
不败将军?
桃夭被这个有些熟悉的称呼引起了些不适,问:“不败?”
“昂,”应答间纳兰夜灼声音更小了:“他自在军营便没有打过一场败仗。”
“这么年轻?”
“嗯。”
纳兰夜灼字里行间都是对自己武学师父的钦佩,桃夭本来还能好好谈上一番,谈完倒是眼神逐渐转为了不屑,他心道,将军而已,还能跟他这个不败将神比?
他这样打量,易陌什都没什么特殊的反应,他也不学桃夭来悄悄的,直问:“这位公子宫里人怕是都素未谋面,是殿下的朋友?”
纳兰夜灼答:“是。”
易陌什:“名字?”
纳兰夜灼:“桃……”
“我不是宫里人,也不打算常出现在这里,”桃夭拉了一下纳兰夜灼将他往自己身边拉的更近了些:“萍水相逢罢了,将军知不知我名讳也没所谓。”
易陌什的眉头彻底皱了起来。
桃夭则又转头看向纳兰夜灼,毫不避讳:“灼华,我想沐浴。”
都在外面待了几天了,是要好好洗洗的,千杯都快脏的没眼看了,洗完了还得赶紧吃点儿东西。纳兰夜灼应了一声,便朝易陌什点了一下头,算是说了再见的话。
二人带着狐狸开始往不远处的东宫走。那狐狸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开心,就像是被人生拉硬拽出来的,它身后的一白一火两条尾巴异常招摇夺目,易陌什在他们身后静静的看着。
身后的眼神带着绝对的探索与深究,稍微感受一下便教人不能忽视,桃夭强忍着揍人的冲动没回头看,同时一个想法在他心里成型了。如此想着他微低头跟千杯对视了一眼,二人眼里都带着同一件事的确定。
——易陌什不是人。
他身上没有一丝烟火气,手里那把冷剑无论是细看还是粗看都并不出彩,配他这样的人似乎有些平平无奇了,就像……是他刻意伪装过的剑,光亮锋芒都遮住。但他却又像与自己的剑融为一体,致使他整个人都没有一丝人情味,上上下下就是一把冰冷的兵器。
就像是经过仇恨时间的沉淀,世间再有什么七情六欲他都不在乎了。
但奇怪的是,在见到纳兰夜灼身边有陌生人出现的时候,他的表现并非是不在意,他冷着脸想让纳兰夜灼介绍桃夭时,眼里是带有警惕的,犹如有人会害他似的。
可是中途不知是不是几人的对话里带了什么,还是他自己发了什么神经,这易陌什眼睛里又出现了一抹疑惑与……深思。
本来就看出来他不是人,又看出他似乎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就是这样桃夭才会警惕——一个看起来就像是断了情|欲的人突然如此,定是不安好心。
难不成这什么狗将军看上了纳兰夜灼?
如此想着桃夭还甚是不开心的盯着纳兰夜灼的侧脸看,似乎是想从这张脸上看出到底有什么妖媚功法在。
纳兰夜灼察觉,有些莫名:“怎么了?”
这时几人已经到了东宫,纳兰夜灼什么都没说,先吩咐了下人去准备两桶热水,桃夭待他交代完,直入主题:“易陌什是何时来到兰国的?”
好端端的怎么说起将军了。纳兰夜灼不解,却还是说道:“他十几岁便在军营里了,被父皇赏识赋予重任时,好像还未满十九。”
桃夭蹙眉。纳兰夜灼看出来了,恍然大悟地反应过来:“你是不是觉得易将军很没有人气儿?”
顺着这个话题应该也能聊,桃夭点头:“是。我想听听。”
纳兰夜灼便笑了:“易将军很厉害的,他能被父皇看重还是他毛遂自荐呢。而且他有特权,无论见到谁,他都可以不行跪拜之礼。”
故事还没开始,桃夭听到这儿,都觉得这位易陌什真是胆大包天,竟然不跪天子,他想,这该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别国派来的很厉害的奸细?
不待他仔细想完,纳兰夜灼便又重新开了口。
“那时候我父皇正因为未平定下来的战事犯愁。”
……
“在军营胆识、地位颇高,爱卿有勇有谋擅阵法打仗之道,那如今爱卿自荐,定是有更过人之处。所以朕想问问,下场战役需要多久?”几年前战乱四起,前线大将军中了离间阴谋诡计,军心大乱,能说上话的将士死的死、伤的伤,情况不容乐观,仅有十八岁的小将易末什冷静自担,率着所剩无几的士兵几经阵法周旋,直至全胜而归。
如此一年,边疆乱况愈下,流离失所地百姓逐渐有了住所,哀怨泣血也不再方圆十里响起,易末什从最初的小将一步一步往上走。
直至再一场胜仗,他以副将的身份回了宫面了圣,被纳兰倾赏识。
以上那些话便是纳兰倾在朝堂上询问还未十九岁的易末什的原话。
而易末什只微俯身,算做行礼,态度不卑不亢:“不足一月,便能完全收复。”
文武百官见他如此态度都轻声苛责起了他年轻气盛,这样目中无人实属过分,更何况龙椅上坐的是当今圣上,更应该被拉下去杖责。
但不知是纳兰倾当真认准了易末什的过人之处,还是念在他年纪尚小不愿计较,他微微抬了手,让众人安静,非但没有怪罪,还道:“如果真如爱卿所言,一月内收复边疆,那爱卿定是功不可没。待你凯旋,加封将军。”
易陌什面无表情地加了条:“繁缛礼节一切平免。”
话落,朝堂中霎时一阵骚动,这次不止窃窃私语了。
而纳兰倾却什么都没说,众人半晌没有等来他的回应,便知道这是默许了。这下朝堂上下稳不住了,文与文、武与武、文与武开始激烈的口舌之争。
“仗还未打就如此恃宠而骄?”
“大人这话错了吧,还未得封,何来侍宠?”
“为我兰国战死沙场都是应当的,竟还想要免了君臣之礼?”
“真是胆大妄为。”
“……”
任争辩愈演愈烈,你一句我一句的声音叠加,直至最后都分不清谁在支持谁在反对了。
纳兰倾微微蹙眉,似是对这样的朝堂有些厌恶,直接道:“允。”
“谢皇上恩典。”易末什得此隆恩也未有欣喜的样子,脸上无甚表情单膝跪地,行了最简单最基本的礼。而后道:“臣告退。”
言罢,忽视耳边言语,等纳兰倾摆手作答,易末什便起身径自转身出了金銮殿。
只是台阶都下了数十阶,朝堂里的争吵也没有消减,直到里面传来声足够穿透众人耳膜的“退朝——”,耳边那种聒噪才渐渐被压了下去。
就如易末什自己说的那样,最后数场交锋,兰国将士一鼓作气步步紧逼,对方也在殊死一搏。
由此,多日来还算平稳的小战倏然扩张,和最初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当下边疆交界血流成河,横尸遍野。
白骨层层叠加泣血哀鸣,不知是被哪些冤魂哭的落了血泪失了心绪,战况凄惨无比,直逼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之境地。
但此种情况也只在表面。易末什冷眼自持,岿然不动,暗自算着敌军的末途能到几时。
七天,他令敌方后退十一里,十天,敌军再退百里,土地被一点一点的收复占据,将士士气越发高涨。十六天,易末什夜晚打入敌军阵营,大杀四方,敌阵血肉飙溅。
残了的为了不受辱,目眦欲裂地自尽西归,死了的无人祭拜,困与他乡泥土,败了的几近嘶哑,还是无力将散了的士气拼凑,丢盔弃甲带着满身血伤逃回自己的国地。
而易末什站在众多拥护的将士和死尸之中,面色冷然手握冷剑。那把剑在血气的晕染下而显得有些阴森的月色中散发着诡异的冷光。
剑尖的血凝聚成滴,落地融土,让四周血腥味又浓郁了一分,当时的易末什就像与那把剑已成一体了般,冰血无情。
不染世俗,犹如入了魔的神。
这也是为什么纳兰夜灼一直与他相处、却总觉得他没什么人情味的原因。
踩在死伤无数的尸骨之上,最无辜的平民百姓被救出深渊。
家破人亡的寻到了人,流离失所的也重建了所。
第十七天,易末什重整军队,回了京城入了宫,当真去领他的恩典。
自此,以往数过去,当日最为年轻的大将军受到了万人捧护,易末什见了皇帝都被平免繁缛礼节,他见了其余人等更是不用提。
“这便是易将军的传奇了。”兴许是自家的将军,这人又是自己的师父,纳兰夜灼说起来还挺自豪。
桃夭就差没翻白眼了,他心道,礼节说免就能免,这要求还是他亲自提出来的,纳兰倾当真没有想过其间可能有什么阴谋么?也不怕一不小心就灭国。
此时再看纳兰夜灼那副“我师父天下第一”的表情,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道:“一点儿都不厉害。”
在某些事情上他们两个是有分歧的,比如还犹如在眼前的帮无亡界主说话,桃夭便生了气。
现在纳兰夜灼可不想再因为易陌什跟他发生不愉快,因此听到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他也只是笑了笑,没接话。
桃夭坐直身体,蹙眉:“什么表情?”
纳兰夜灼立马摇头,无辜:“没有啊。”
桃夭:“……”
恰在此时,下人已将热水准备好了,纳兰夜灼便道:“阿夭你去沐浴吧,我让人去备些吃食,今日提前用晚膳。好不好?”
一切都打点齐全了,再说些有的没的似乎也不是很合适,桃夭只好点头从位置上站起来,随着下人去洗白白自己了。
千杯没有跟着他,被人抱着去了另外的地方。
纳兰夜灼特别吩咐:“千杯,就是这小狐狸的名字,他有人性的,你们不用帮他,他自己便可以。”
笑话,堂堂妖界君主,还是个男狐狸,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让凡间女子洗刷刷。
千杯正有此意,刚好不知道怎么说,现下听了这话,当真相当有“人性”的感激的看了纳兰夜灼一眼。
桃夭见状,顿住脚步,回过头来问:“那我呢?太子殿下觉得应该有人伺候吗?”
纳兰夜灼看着他,少有的挑了挑眉,他问:“你是不能自理了?”
认识这么久,桃夭几乎没有受过这么直白的“反驳”,他下意识懵了一下,一瞬间还以为是厌灼华在与他说话,表情都差点不受控了。
而纳兰夜灼下句再次厌灼华了起来:“滚去自己洗。”
“……”
二人对视不知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什么,就在纳兰夜灼即将要撑不住炙热的视线而挪开目光时,桃夭率先轻笑出声,他道:“能自理。那灼华,我去了。”
言罢当真不再废话,彻底转身走了。待人走后,纳兰夜灼耳朵尖都红了,因为他平时根本不会这样说话,但他方才就是将话脱口而出了,说完之后还莫名觉得……爽。
“殿下。”
熟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纳兰夜灼猛地回神,抬头看向了突然去而复返的易陌什。
“将军?”
易陌什沉着面色走进来道:“作为兰国臣子,我有义务顾好太子殿下的安危。请殿下告知方才那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此话听起来相当不友好,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好像所有人说话都不像自己了,易陌什几乎没有这般咄咄逼人过。
纳兰夜灼不喜他问话的方式,站起来直视他的眼睛,问:“将军此话何意?”
话落,易陌什微垂眸子,模棱两可道:“确认会不会对殿下不利。”
纳兰夜灼直接道:“不会。”
怕今日有些失常的易陌什再问出些什么不太妥当的话来,纳兰夜灼也不想让他再问,因此毫不避讳:“名桃夭,住桃林院阁。我时常出宫所住居所便是在那里。”
仅此一句,易陌什却像是得到了他自己想要的确认,什么都没再说,持着冷剑消失在了东宫,这次不再中途返之了。
似有似无的熟悉感忽而被牵起了一丝悸动,纳兰夜灼看着易陌什远去的背影,瞳孔闪动。
他抚了下心口,又执杯抿唇喝了口茶,吩咐完让人去准备饭菜,那股极轻的异样才被压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九点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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