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
长谈已经在这里待了有小一月了——从厌灼华的梦境里出来后他就在了。因没有用神力恢复,也没有得到正确的“凡间救治”,他身上被厌灼华弄出来的“三刀六洞”还没好全。
胳膊和胸口处都有明显的伤痕,一身华衣也不知道多久没换了,此时脏污不堪。
让桃夭位列了仙班后,他马不停蹄的赶往了凡间想向厌灼华炫耀,虽然他具体想做什么可能连他自己都想不通。
但厌灼华的恨与爱太泾渭分明也太明显,且他一点也不怕。那时候,长谈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他只在想,为什么这些许年只有他自己活的那般虚伪。
其实未被厌灼华的喜怒分明点醒时,他觉得好像所有人都是这样的,他们对喜欢的、不喜欢的,永远清楚明白。
谁能想到他能在自己“本性”里活那么久。
满打满算千杯也已即位八年了,商壹去了哪里无人知晓,反正现在长谈如何想看千杯都没有人再阻拦过。
也不知商壹是真的做到了退位、从此以后不再过问妖界之事,还是他愿意选择相信小妖君能处理好自己分内的事情。
根本就不需要他问太多。
分别了几千年,他们也就几年前见过一面,千杯还什么都没和他说,跑的比兔子还快。不仅如此,重要的是还将自己搞了一身的伤。
有此前科,说什么长谈都不敢在随意出现在千杯面前。
可出不出现不是他说了算的。
当千杯一出来就看见几乎是守着自己“家门口”的长谈时,他整个身体都是下意识一僵,长谈更过分,直接轻微的抖了一下。
人形后的小狐狸长谈也是看见过的,毕竟他有“幻境”,只是真当两个人面对着面的见到了,他还是感到了一股难言的紧张和害怕。
嘴巴明明已经半张开了,喉咙里就是发不出一丝的声响。
半晌后,还是千杯惊疑道:“君上?”
他声音很轻,要不是因为四周空无一人,天气又好的没有一点风雨,长谈可能都听不出来他说了话。
熟悉至极的称呼刚没入耳朵,这位昔日的天族太子就红了眼睛。两千年过去了,不是刻意,也不是自己强硬要求,他终于再次听见了这么一声自己想要的称谓。
他音线颤抖:“千杯……”
各自喊着各自熟悉的名字,反应却各不相同,千杯像被什么东西给烫了一下,僵住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抖了一下。
不过很快他就收拾好仪态,垂眸问:“是有什么事么?”
没见之前,长谈觉得自己要是见了千杯肯定会有说不完的话,可真等到了眼前的场景,他又觉得好像说什么对方都不会很喜欢听。
最后他只好干巴巴的问:“你要去哪里?”
实在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千杯答:“去凡间看看朋友。”
长谈疑惑:“朋友?”
“嗯,”千杯抿了抿唇:“好多年没去过了。方才突然听说……兰国不在了。”
说到这里他才闭上嘴巴不打算说太多,可长谈已经听明白了他的这位朋友是谁,他没想到当初让千杯离开他的“恶人”如今却成了他在乎的好人。
好像真的只剩自己一个还留在原地,或者说他现在的名声还没有之前好。
忽而地,长谈像是被踩了逆鳞,他问:“厌灼华?”
这下,千杯抬眼看他了,眼神里多了些长谈看不懂的平静情绪。
他直言不讳:“是。”
不过也感谢他们之间提起了厌灼华,导致长谈重新想起了那个梦境。
长谈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他的表情也挂上了对什么都明目张胆的喜怒:“千杯,我希望……你不要恨我。”
千杯犹如听见的只是家常便饭的话,脸上没什么可参考的情绪:“君上严重了。”
长谈心里一疼:“我当年极其需要一个立稳脚跟的契机,所以……”
“君上,”千杯抬眼打断他,不明白他今日前来所为何事,难道是想和自己道歉?可他并不需要:“我还活着,是因为你对我手下留情,但是我没有资格替我父亲、以及我的族人说些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长谈的声音不自觉的低了下去:“我没想要原谅,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很在意你。”
他从小到大都一个人将事闷在心里闷习惯了,久而久之城府就变得深不可测,无论他喜不喜欢都可以自始至终只一个表情。
后来他对人好的实际行动也被告知是有目的的,这样的人哪怕说了在意,可能也不会有人信。
但千杯是真情实感地喜欢过他,依赖和感情他分的很清楚。原以为几千年过去,就算会有幸听到长谈说些露骨直白的话,他也不会再在意了。
可今日这副场景千杯想象过没有千次也有百次,就在长谈将话说出来的一瞬间,千杯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喜悦冲进胸腔。
只是喜悦过后,是畏惧。
半晌,等最原有的感觉逐渐消失了,千杯才不容置疑的后退一步,他声音有点哑的说:“君上说笑。”
长谈蹙眉:“我不是……”
“就算你对别人好,也都像是处处算计。”千杯突然说:“我不敢再靠近你了。”
“几年前我第一次见你时,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千杯问他,可还不等对面说话,他又立马道:“从我受伤开始我就经常在想,我为何会中了一个凡人的箭?利箭穿透我小腿的时候我连动都动不了。”
长谈脸上出现了一点空白。
千杯则笑了:“直到有一年我在机缘巧合下遇到了那个将我送到兰国的凡人,他竟然说自己根本就不记得伤过我。”他问:“君上知道是为什么吗?”
长谈当然不敢说话,他表情发懵发愣,好像全然忘了他们在凡间见过一面。
“后来我便想通了。”千杯语气已经不像方才那么激动:“你早就知道纳兰夜灼是厌灼华吧。”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可能也觉得自己欠了厌灼华和妄初上神?我就这样被送到了兰国,遇到了厌灼华,又遇到了桃夭……重要的是他们两个遇见了。”千杯就这样平静的问道:“君上是在利用我么?”
“不是……我没有……”长谈声音干涩,也很低:“我当时……是你一见了我就跑走,我是想让你……停下来。我没想到你会被凡人看到,也没想让他伤你。”
“可我后来还是伤了。反正留着没用也是留着,何不‘精打细算’一点,所以你便想着将计就计,让我成了你算计中的其中之一?”
长谈抿唇,看起来痛苦极了。
千杯最后道:“你处心积虑的让他们遇到,不是想为他们好么?可又何必用这种方式。君上,你看看我如今的样子,七尾不属于我,脸上疤痕是我的,我们根本就不可能再心平气和的待在一起,无论……我最初有多想待在君上身边。”
这是自分开后他们第一次真正的面对面,长谈也是第一次吐露自己的心意,可时至今日,千杯已经不会再接受他任何的好了。
这一别,兴许真的便是永恒了。
此时凡间,方才被讨论应当用正当方式对待的厌灼华二人回到了桃林院阁。从桃夭出现的那一刻起,厌灼华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这个人,而桃夭也紧紧的握着对方的手。
天色晚的厉害了,不点蜡烛的话肯定已经伸手不见五指,桃林院阁厌灼华虽然来的不算多了,但这里的设施摆设还是一应俱全,毕竟他还是只要身在兰国就定要过来住上几天的。
照明的东西此处定是不缺,可现下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能腾出手去干别的,只见桃夭一挥手,整个小院便像白昼一般亮了起来。
桃夭的眼尾还是红色的,看起来尤为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