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混乱了一阵,那句“分手”显然是竭力压低了声音说的,但也可能过于竭力,通过气声重重吐出,传入耳朵里反倒愈加清晰。
连无意旁观的蒋东霆都别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
“都喝多了。”一片嘈杂中,他抬手提起桌上的水壶,注满陆冕面前的杯子,“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水流声清脆如击弦,陆冕坐着没动。
他眼睛里点着空幽的荧火,平淡而消极地烧灼,徐徐消解在这喧嚣的岁末。
半晌,他朝着蒋东霆抬起了脸:“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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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车自蒋宅门前的无人街道驶出,行在冷冽的冬夜里,一路少见来往的车辆。
宁市只在这一天,这一刻,才拥有如此的寂静。
司机在前方开车,后排的乘客默默无言,过隧道时,窗玻璃上各自映出两个人的倒影,蒋东霆视角里的陆冕闭目靠在椅背上,面颊被灯火镀上了一层模糊的光圈,神情沉静似在安睡。
穿过大半个宁市,便是老城区,车开到一所不起眼的洋房小区前,放慢了速度。
“三栋、四栋……五栋……”司机一面环绕着小区围墙,一面探头辨认着楼面上的数字,费劲地数着。
身后的蒋东霆也跟着开了窗,认真地眯起眼仰望了一阵,忽地皱了眉:“这六栋后面怎么成了二十栋,七栋呢?”
“可能在另一头。”司机忙踩了油门,加快速度去求证自己的猜测。
车围着小区四周环环绕绕,转悠了数圈,在一侧围墙边缓缓停下。
“东霆少爷,那里,七栋在那儿。”终于看到了那个数字,司机高兴地伸长了手指道。
“嗯。”一向不苟言笑的蒋家大少,眉宇间显露出少有的舒展。
这小区楼号分布得复杂,要找到一栋楼,可比审阅项目文件要难得多。
他下了车,陆冕也随之从另一侧下来,走到他的身边,两个人一起仰脸。
“一、二……”蒋东霆举目望去,眼神专注地念念有词。
找到了楼栋,再数楼层。
也不知道助理搜罗来的资料是否准确,数完,他抬手去指:“是那层么?”
陆冕循着他的目光仰望,漆黑的眸底与头顶的夜空浑然一色。
“是那层。”
窗户里灯光通明,隐约能见到玻璃上新贴的红色剪纸。
一时间,两个男人的唇角都无意识地扬起相似的弧度。
蒋东霆笑完方感莫名,从怀里摸出根烟叼住,点燃,略带困惑地扭头看身旁的弟弟。
蒋东霆不曾做过这种无聊的事。
除夕夜不在家守岁,反倒陪着人找来女人的楼下,也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进一步举动,光是在这里没有意义地傻看着。
一缕雾气缭绕着飘出,打火机揣回了兜,手机随即响起,蒋东霆顺手接了电话,是家人打来的。
“大哥,都快过零点了,”已经糊弄不住父亲的蒋北霆急急抱怨,“你们人在哪?”
“就来。”蒋东霆简短答了句便挂了线,脚步却不动,他慢条斯理地顶着冷风抽烟,任由陆冕在这静静的街巷消解情绪。
午夜的脚步渐渐近了。
“咚——咚——”
钟声响起,夏晰尚浑然不觉,她本来陪着檀丽在看电视,没一会儿就倚着母亲的肩头坠入了睡梦,到荧幕里的主持人齐声倒数时,仍睡得酣甜。
“夏宝,有电话哦。”还是檀丽拍着她的脸蛋,将她叫醒。
手机窝在沙发的角落响,檀丽帮着女儿拿过来,看屏幕便“咦”了一声,“是蒋家那个孩子?”
夏晰意识模糊地睁开眼,一度以为檀丽说的是蒋南霆。
“……东霆哥哥?”接了电话才懵懵懂懂地认出那头的声线,在这种时刻,接到蒋东霆的电话,不免令她深感讶异,“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蒋东霆说。
语调是夏晰再熟悉不过的寡淡,疏离,包括之后而来的祝福也是如此:“只想跟你说一声新年快乐。”
男人一手拿着电话,另一手夹了烟,悠然搭在身边人的肩上。
陆冕半垂了眼睫,侧耳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回答,那声音轻软而柔和。
“嗯,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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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晰的新年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