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静了下来,外面春风吹动宫殿檐牙下的铁马,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声。
洪武帝端坐在御榻上,双目炯炯看着周胤,心里却道:周胤的长女,不知道是什么形容......
要知道,林岐从小护食,他喜欢的东西,连父皇母后都不给的,谁也别想弄走。
那位周大姑娘到底是什么天仙,居然能从林岐那里得那么多画,即使是赝品,也是林岐用心做的啊!
周胤坦然坐在紫檀木圈椅上,不肯妄测圣意,等着洪武帝主动开口。
洪武帝想了想,开口问道:“子承,听说你的长女,先前是在泽州的安国公府?”
周胤情知此事瞒不过耳目遍天下的皇帝,因此根本不打算说谎,当即老老实实道:“是,陛下,微臣长女自幼失散,在安国公府许二姑娘身边长大,去年冬天才认祖归宗回到微臣身边。”
明明长女是在安国公府许二姑娘身边做婢女,周胤却说是“在安国公府许二姑娘身边长大”,洪武帝没打算戳穿他,而是继续问道:“子承,你这长女可曾婚配?”
他其实早知道林岐在泽州之时,身边有一个小婢女,陪着林岐一起长大,林岐虽然老是欺负那小婢女,却也把小婢女护得严严实实,因此他和许皇后都有待林岐长大些,让林岐把那婢女收房之意。
只是没想半路杀出个周胤,那小婢女居然是周胤庶出的长女,而且林岐居然答应让周胤接走了那小婢女。
当时他还想着林岐待那婢女不过如此,谁知还有后话......
周胤一边猜测着洪武帝的用意,一边字斟句酌道:“如今正在相看人家,工部的秦涟秦大人倒是有意联姻......”
他生怕洪武帝把似锦指给哪个皇子做妾,因此含含糊糊说工部侍郎秦涟有意和他家联姻。
洪武帝听了,盯着周胤看了又看,然后转移了话题:“子承,吏部地方官查考之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林岐与老师赵贡一起出去。
师生两个一边走,一边说着话——赵贡说,林岐听,赵贡性格急躁,语速很快,因此林岐听得很是专注。
走到大躬门外,赵贡索性停下了脚步,一边比划,一边滔滔不绝说个不停。
庆王林嶂得意洋洋出了大躬门。
见林岐与赵贡在大躬门外说话,他满面春风走上前拱了拱手:“二弟这是在向赵相请教什么呀?”
林岐眨了眨眼睛,看上去有些稚气,拱了拱手还了礼,叫了声“大哥”。
赵贡却是个暴脾气,当场就发作了:“太子殿下,您是君,庆王是臣,先君臣而后兄弟,庆王无知,太子殿下也不懂么......”
林岐早习惯了赵贡的脾气,又是赵贡的弟子,因此坦然而听。
四周不少朝臣走过,可是大家都知道次辅赵贡性子暴躁,只要见到不平之事,见人都喷,偏偏每次都占理,到了洪武帝面前也照样敢争得脸红脖子粗,因此就连首辅韩朝都轻易不敢惹他,这些朝臣就更不敢招惹他了,因此众人见庆王吃瘪,却都似没看到一般,低头匆匆而过。
林嶂天潢贵胄,何时被人这样当面狠狠打过脸,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耳朵红得滴血,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等到赵贡带着林岐走远,追随林嶂的几个大臣忙上前安抚:“王爷,那赵贡就是条疯狗,您不必和疯狗一般见识!”
林嶂脸色由红转白,拱了拱手,匆匆转身又进了大躬门,往苏太后居住的延寿殿告状去了。
这场戏被不远处勤政楼二楼窗内立着的首辅韩朝从头看到了尾。
赵贡虽然暴躁却始终有理有据,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让人一点毛病挑不出来——他是皇太子的老师,做老师的教育弟子,岂不正是理所应当?
皇太子殿下年仅十六,纯善诚挚,尊敬师长。
庆王已经十八岁了,儿女成行,却不尊礼仪,自高自大,最后狼狈而逃。
最重要的是,不管真的还是演戏,皇太子瞧着就是个乖巧可爱老实懂事的好孩子,让人不由自主打心眼里疼爱,而庆王虽然高大英俊,仪表堂堂,却偏于油滑,兄弟两个立在一处,简直是对比分明,让人心里的天平不由自主偏向皇太子那边。
韩朝的夫人出自镇南侯苏家,一般人也把他归入镇南侯一派,其实他并未真正向镇南侯投诚。
他韩朝只会站在胜利者那边。
向洪武帝回禀了吏部负责的地方官员查考之事后,周胤回了吏部。
他还没处理几桩公事,礼部尚书韩志云就溜溜达达过来了。
周胤屏退侍候的人,让亲信在外面守着,亲自给韩志云倒了一盏茶,两人各自在圈椅上坐了下来。
韩志云凑近周胤,低声道:“我听说赵贡当众斥责庆王的事了,不知陛下会如何处置此事......”
周胤眼中飘过一丝笑意:“两位皇子哪个看着格外可人疼?”
韩志云“咦”了一声,抬头看向周胤。
周胤笑得狡黠:“陛下是天子,也是父亲。”
作为天子,洪武帝要使用权衡之术,让皇太子和庆王及他们身后的安国公府和威远侯府彼此牵制,保持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