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霏回到西宁州,向纪无情汇报了他回去了解到的情报。纪无情听他说完了,似乎也没有让他说点别的事情的意思,但玄霏想既然他大费周章地找由头让他回去告诉长晴,应该不会不想知道他的反应。
于是他斟酌道:“长晴说,他的徒弟确实在修行您的剑法。”
“是啊,她还拿着我的剑呢,”纪无情悠悠地说,“以后你从她手里把那柄剑拿回来,它就是你的了。”
玄霏一愣,“您不用了?”
“我已经不需要了,”纪无情说,“等你到了这个境界,就把它和这套剑法传给你的弟子吧。”
玄霏心间一震,这是纪无情第一次与他说起往后的传承。他忽然感到一股悲凉。纪无情的生命已所剩无多,只有那柄剑和他的剑法能通过他继续传承下去。他进而错愕地发现,他对他的死亡,好像并没有预想中,身为一个弟子应该有的触动。这又让他想起曳风烟和长晴对他的论断。他厌恶他们明明从未了解他,就说他天生冷血,活该一生孤独,然而当他直面尊师的死,他却惊觉自己居然正像他们所说的那般,就像对他素未谋面的生身父母一样,无动于衷。
难道龙真的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样冷漠无情之兽?玄霏无从得知,他甚至因为他们的话而无法分清要怎样才算“不冷血”。他只知道,或许整个人间都没有人能解答他的疑问,他必须要到灵界去,去见修为更高、与他更加相似的人和妖兽。
离开星宿派的掌门居所——现在是纪无情的行宫——玄霏询问了两名守卫,在星宿海边找到青旖。
星宿海名带海字,实则只是个大湖。玄霏没见过海的真实模样,但纪无情说待魔教打到江东,他就能看到比天湖、比星宿海更广阔万倍的水域。而在人类的许多传说中,那里住着他为数众多的同类。到了那时,他也许该去一探究竟,就算只是为了满足他师父同一般人一样,对神话传说的好奇。
玄霏找到青旖时,她正靠坐在她养的獒犬身上,握着她的长萧,戴着遮住下半张脸的白色面纱,望着远处的湖面,她一直带着的人傀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人一傀一犬,全都寂静无声,直到玄霏走近,才打破了这无人敢去惊扰的沉默。
玄霏一时也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现在的她看起来已经不再狂躁,但满身萦绕着更加沉重的低落,和似乎总是在酝酿着什么的危险。这本没有什么,但若是给祭司看见,就不会有好事,何况她总是不听劝告地带着祭司最直接的耳目。
玄霏在獒犬的旁边坐下,抬手在它毛发旺盛的头颅上摸了一把,它受着他的接触,全无反应。玄霏听闻雪域间的这种獒最是凶猛忠诚,一生只会认一个饲主,除此之外的人兽皆会被他当做敌人,听来很是愚笨。但青旖养的这头不仅对她这个主人百依百顺,也认得玄霏,纪无情,和祭司,还有血蔷薇,她们的侍女等人,甚至能够察言观色,很是聪明。玄霏猜测青旖是用灵界狐族的手段把它驯化了,这也能解释它的体型远超一般獒犬,高大健壮得堪比虎豹。但它又是魔教的手下千挑万选,选中的所谓‘獒王’的后代,长到这么大似乎也有可能。青旖给它取名‘格桑’,与雪域间最旺盛的花同名,这温柔的名字硬是让它凶猛的外形看起来少了几分慎人,多了些许憨态可掬。在格桑长大的时间,玄霏尚在孽镜历练,待他回到总坛,它就已经长成了现在这模样,只有偶尔撞见它和青旖的侍女一起嬉闹,玄霏才能隐约想象到它在幼时是如何俘获了青旖的芳心。不过青旖从未与他说过她是否用了术法将格桑驯化,灵界对她,也许已经成了个忌讳。
玄霏有想和她说的事,但不能让这个人傀知道。
“我有事想和你说,”玄霏说,“不想让别人知道。”
青旖转头看了他一眼,墨黑的眼眸中情绪深沉难测。她身上萦绕的神秘越来越重,不仅对魔教的敌人来说,她是杀人不血刃的“魔箫”,在眼看着她长大的玄霏眼中,她曾经清晰的天真面目,都渐渐隐藏在了一团迷雾之后。玄霏不由得暗自猜测,她的同胞姐妹也会像她一样吗,在经历了突如其来的灾厄之后,把自己的真情藏在冷漠之后?那柄剑和引愁剑法,会像箫声之于青旖一样,不但是她傍身的武器,更是舒缓心情的寄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