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黑夫将与六国虎争天下,而关中无大铁山,兵器冶铸,恐怕要依靠蜀郡和南阳、衡山三地了。
至于严道,则有一座大铜山,所蕴含的矿藏究竟有多少无人知晓。只知道从古蜀国的蚕丛氏开始,蜀人就为了它,与周边部族发生了无数战争,而开采后冶炼剩下的矿渣,漫山遍野都是。三星堆、金沙那些璀璨文物的铜料,多是来源于此……
这是秦灭楚之前,整个秦朝铸造兵器和半两钱的主要原料来源,到了汉朝时,汉文帝的宠臣邓通来此铸钱,仍有谚曰:“邓氏钱,遍天下”,可见其重要程度……
黑夫已控制了衡山郡的铜绿山,又有江东不断开采铅矿,加上严道铜山,足以在战争前,将兵工厂的马力开足,生产数以万计的兵刃,铸造数万万的钱币……
“但严道如今为严氏控制,其麾下有邛兵、僮仆上千,恐怕不易对付。”
严氏是秦惠文王之弟,素有智囊之称的樗里疾后代,樗里疾封于严,其子孙是在朝野影响最大的公族,远的有前任会稽郡守严庆,近的有那个欲游说常頞反黑的严今。
随着严氏一而再再而三与新政府作对,这个家族也被摄政判了死刑。
只是李灵觉得有些可惜:“严君疾对大秦有功,族内一二人反对摄政,不意味整个严氏欲为乱。与其兵戎相见,不如让我派吾子前去劝其归顺,如此便能顺利接管铜山。”
“可。”
小陶说道,但这个一向温和的黑夫死忠,却又放了狠话:“不从。”
“必族!”
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在这个时代,旧有的公族轰然毁灭,亦有人从庶民小吏,爬上权力的巅峰。
并非说前者一定奢靡无能,后者一定节俭干练。
只是时代浪潮打过时,不论善恶对错,只看成败!
……
蜀郡交接的阵痛才刚刚开始。
而咸阳城里的宴飨,却已接近尾声。
“李灵已至蜀中。”
“更有一万大军作为后盾。”
“常君觉得,他能否胜任?”
常頞默然,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讲条件的资本。
接受事实,老老实实留在咸阳,哪怕只作一个装点门面的无权丞相,这便是他唯一的选择。
于是在旁人眼中,这场晚宴上,但见黑夫为常頞亲自执盏,可谓是殷勤备至。而席间俩人相谈,从食物聊到治郡,甚至西南夷,常頞越谈越高兴,当场感慨,摄政对时局的看法,竟与自己很相似。
他当场让人拿纸笔来,致信去蜀郡,告诉自己的旧部僚吏们:”吾与摄政相谈甚欢,只恨太晚相见。“敦促旧部们尊新郡守之命,尽快促进蜀郡和关中、南郡的政令统一。
“今日之大秦,惟有交摄政治理,方能安定!”
还畅想道:“尉公任摄政,执国事,统兵百万;而我则为君宰辅,料理诸事,大秦必将再统天下,终至中兴!”
等筵席结束时,已有些醉的常頞,竟开始称赞黑夫为:“天下第一人物”了。
黑夫亦殷切地送常頞出府,常頞虽被挟持,但一些亲信仍得追随,他们在府邸外如坐针毡,此刻见常頞出来,都迎了过来。
“常君!”
他们护主心切,却为黑夫的亲兵所阻,遂高呼之,声音不免大了些,眼看就要发生冲突。
“放那些蜀中壮士过来。”
黑夫让亲兵们放常頞亲信稍前,领头的是一个大汉,身材高大,脸上留着美须髯……
黑夫不由一愣,好似看到了一位久未谋面的故人,还以为自己喝多了,再定睛一瞧,你别说,身形相貌还真挺像,几能以假乱真。
他特地指了那大汉,使其近前五步,才发现不是。
黑夫遂做出吃惊状,指着那人问常頞:“敢问这位壮士如何称呼?”
常頞道:“蜀中勇士,纪信也,为我亲卫,素来直勇,还望摄政饶恕他冒犯之罪。”
黑夫摇了摇头:“这位壮士,容貌身形,好似我一位故人。”
他扼腕叹息,作思念状,只差在头顶插根茱萸了:“只是多年未见了。”
黑夫有时候会想,自己对老刘是不是太狠了?
“哦?是何人能让武忠侯如此牵挂?”
黑夫叹道:“他叫刘季,过去只是个沛县的无名小辈,在胶东时做了我门客,后至海东驻守。”
“可现在,此人却做出了一件胆大包天之事!“
黑夫话音一转:“想来常君也听闻,关东有传言,说公子扶苏复起于海东,率戍卒连克辽东、辽西,外逐东胡,内攻燕地,并称了召王……”
“是听闻了,只不知真假。”这是件敏感的事,席上老常甚至没敢问。
“假的!”
黑夫却一扬手,直接给此事定了性。
“过去一年多里,这世上打着扶苏旗号举事者不知凡几,譬如我麾下的都尉吴广,便曾与人在陈地反抗胡亥时,诈称公子扶苏,只为借其名耳……”
“至于辽东的‘扶苏’,也是如此,我已让身处胶东的典客陈平去查过了,常君猜猜,事实如何?”
无关事实,这只是黑夫要讲的诸多小故事,之一。
“如何?”
黑夫笑道:“原来,不过是我那故吏刘季,为博得海东戍卒支持,找了一相貌相似者,冒充诈称罢了!”
常頞压根就不相信黑夫,但还是咋舌做惊讶状:“这刘季,果然大胆。”
“可不是。”
黑夫道:“辽东的假扶苏,只是刘季的傀儡,至于真正的长公子……”
他朝昏沉的天空拱手,眼中无半丝波澜:
“早在两年前,去南方投奔我的路上,便病故了!”
……
ps:四千大章,待会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