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关攻防战,在六月十五日这天清晨,正式开始。</p>
最先发起攻击的是城外两百余步的十余架“飞石”,这种据说是范蠡所制的攻城器械高丈余,数人操作,可以将人头大的石块抛射而出,尽管命中率极其感人,但只要数量够多,也足以砸得城头守军不敢抬头。</p>
更何况在墨者稍加改造后,叛军的飞石射程比官军要远不少,城池后的数十架北军飞石,无法对它们造成威胁。</p>
但它们已足够阻止敌人大规模集结兵力贴近城墙——飞石砸不坏厚实的夯土墙,却足以砸得全副武装的士卒头破血流。</p>
好在飞石命中率实在是太低,双方你来我往,但大多数飞石都遗憾地错过了目标,亡者寥寥无几,只有真正的倒霉蛋才会被一石头轰掉脑袋。</p>
另一种攻城器准头就足了很多,那是庞大的弩机,由墨者所制,原本黑夫是想叫它“大黄弩”的,但军中士卒常爱称为“大黑弩”,寓意是“墨者所制,黑君所用”,遂为常名</p>
这种弩体型庞大,需要两个人操作,直接以矛为矢,百五十步外几乎能直接射中城门,并伴随着巨大的震颤,矛尖好似要透木而入……</p>
很显然,城门是敌人瞄准的主要攻击目标,从早上到中午,他们发动了一轮又一轮的攻势,在箭雨和冲车的掩护下,敢死之士接近城门。</p>
王离在城后,亦能听见木头受撞的轰鸣,无疑是攻车下所藏的攻城锤投入了战斗,木门虽厚重,然亦吱嘎作响,好似垂死巨人的呻吟。</p>
好在他已令人彻底用石条和砖石堵死了城门,严丝合缝,就算将木门彻底毁了,也无法通过,避免这武关最脆弱的区域为贼所破。</p>
十五日一整天,尽管试探了几次城门,但叛军却迟迟没有以云梯蚁附攻城,大概是意识到成功率不高,北军凭墙而守,占有极大的便宜。进攻者往往付出很大的牺牲,却不能达到的目的。</p>
所以为了破开城池,攻击者必须发挥自己全部的聪明才智!</p>
公输雠站在高出城墙丈余的望楼上观察一段时间后,下来告诉王离:“王将军,这一切都是黑夫为了诱骗我军全力以赴,防御城门而做出的假象。”</p>
“此战真正的较量,在地下!”</p>
王离十分警惕:“穴师听到动静了?”</p>
“这倒尚无。”</p>
公输雠禀报:“但小人于望楼上所见,敌于数百步外以帐幕遮蔽,长百余步,其后人影攒动,莫名多出了集聚的土石,堆成土山,又有浑浊泥水时常流出,依我看,这是敌在挖掘地穴的迹象……”</p>
他笃定地说道:“彼辈想要穴地攻城!”</p>
……</p>
战争迫使人们动脑筋,为了克服城池的障碍,早在春秋时,火攻水攻都依次上阵,墨子和鲁班这对冤家甚至设想过,从空中作木鸢的办法。</p>
既然脑洞都开到天上去了,脚底下厚实的大地,自然也不会被忽略。</p>
这样便出现了“穴地攻城”法。</p>
据说在三百多年前,郑国郑子展、子产帅车七百乘伐陈,就在晚上挖掘地道进入陈城,遂陷之。从此开始了挖地道攻城的办法,到战国时,这种法子已比较普遍,而针对此术,墨子还专门写了一篇《备穴》。</p>
如何察觉敌人在挖地道,除了造望楼仔细观察敌情外,还得用上耳朵:</p>
在墙边挖深坑,坑中放大瓮,瓮上蒙皮革,然后派人仔细听,如果敌人挖地道,就能发现动静。</p>
果不其然,到了次日,趴在冰凉大水瓮里的“穴师”汇报了情况:</p>
“公输先生,叛军果掘了数条隧道,依次通往城墙处,复又停下……”</p>
这下公输雠基本可以确定了。</p>
“彼辈用的是穴地烧隧之法!缚柱施火,以坏吾城!”</p>
穴城术可以细分为两类:一种比较原始,挖地道穿过城墙,直通城内,士兵从地道入城消灭敌人,但这办法只能用于攻者众守者寡,且不能被守卒发现,否则通过狭窄地道派进去少许人,纯粹是给对方送人头。</p>
另一类方法使用得更普遍:在隧道里的支柱放火,导致隧道塌顶,毁掉城墙地基,以这种方法弄塌城墙!</p>
叛军用的,显然应是后者。</p>
《备穴》里说得很清楚,如果敌军开凿地道攻城,守军也应径直迎敌,针对敌穴方向开凿地道,以穴攻穴,把敌军消灭在地下!</p>
于是守军也针锋相对,根据穴师确定的位置,开始横向挖掘地道。</p>
北伐军派来挖掘坑道的人,多是铜绿山的矿工,由尉惊送到前线来,他们被承诺,只要干完这一票,人人皆可得爵,黑夫给他们提供了最好的铁锹和所谓的“工兵铲”。</p>
众人像是黑暗里的一群鼹鼠,在暗无天日的地下以铁器掘地,有时候运气不好遇上岩体,这还好说,退回去就是了,有时候则挖到地下水脉,为泥水倒灌,便有丧命之虞。</p>
而最糟糕的情景莫过于挖坑挖得好好的,前面却突然空了,来的是敌人,手持兵刃,然后便是狭路相逢勇者胜。</p>
一场地道战,就这样在地下五尺处展开,残酷却无人记述经过,毕竟那些闭塞之地,涨红脸握住对方兵刃,甚至用上牙齿指甲的殊死搏斗,毫无英雄气息,壮士激情。</p>
只有令人窒息的紧张与不适,还有残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