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丽选中的未来丈夫，叫伯劳。</p>
从八月初开始，那些不愿意外嫁的女子，陆续在少府安排下，送去其他宫室，专司繁重的浆洗活计。</p>
至于公孙丽等做出选择的人，则留于寿春宫中，而一支与她们人数相配单身汉组成的队伍，被安排到寿春宫站岗，得以出入宫禁，表面是来站岗放哨，可实际上，大家都明白自己的目的。</p>
“娶妻……”</p>
从八月初到八月中，武忠侯只给了单身汉们半个月时间来完成此事，要求只有三个。</p>
“将自己洗刷干净些，到了里边，看汝等各自本事。”</p>
“不许私斗。”</p>
以及。</p>
“敢用强者削除爵位，下狱论罪！”</p>
虽然对集体而言，最公平的办法就是抓阄，抓到谁是谁，强行配对，你以后生活好坏，关我屁事。</p>
但对个体而言，这无疑是最糟糕的办法，甚至会酿成很多人间惨剧。</p>
仔细考虑后，黑夫还是选择了看上去更麻烦的方式。</p>
半个月时间，能找到对象，二人都同意的人可上报永巷令，结为夫妻。</p>
半个月到了，还单着的人，便会被强行分配，歪瓜配裂枣，当然也可以选择反悔，但那样男女双方都会遭到一定惩罚……</p>
士卒们摩拳擦掌，对他们来说，这是场公平的竞争，那些还单身的高级军官，不参与这场大相亲，据说他们能瓜分的女子地位更高——胡亥那些虽然册封，但尚未来得及宠幸的嫔妃，也有数百人之多吧。</p>
一群军汉开进寿春宫，那场面，自然跟刘姥姥进大观园差不多，幸好他们满口的荆楚口音，与寿春宫的宫人尚能交流，甚至叫来自楚地的宫人们，生出了一丝亲切之感。</p>
但亲切归亲切，要一起过日子，又是另一回事了。</p>
公孙丽虽然职位低贱，曾是涮便桶的，但因为模样俏丽，立刻受到了数人追捧，最高的一位还是不更。</p>
但她最终选择了一个叫伯劳的公士。</p>
这公士老实巴交，有些木讷，但在公孙丽面前话却非常多，二人初次碰面是在井边，伯劳二话不说来抢了公孙丽捶打浆洗的被褥，为她拧干，又鼓足了勇气，絮絮叨叨说着他家里的情况。</p>
在军中先做民夫，运送“木牛流马”，在武关听到的巨兽吼声，目睹的飞火流星，以及入关后被吸纳为正式兵卒，当了伍长。</p>
这个人看上去，似乎容易控制，更让公孙丽心动的是他的一句话。</p>
“我虽不富裕，只在上林中分到了百五十亩地，但往后等天下太平了，你若想回乡看看，我定会砸釜卖甲，带你前往！”</p>
楚地水乡，故乡的影子，让她向往，出于种种考虑，她最终选了伯劳。</p>
按照楚国的习俗，她织了一个简陋的香囊，也不怎么用心，送给伯劳，作为信物，上面秀了自己的名：“丽。”</p>
这让伯劳欣喜万分，他没想到，公孙丽竟是识字的。</p>
再见到公孙丽，给她带来一匹外面买的布作为礼物时，伯劳十分欢喜：</p>
“我不识字，故不得为长吏，但以后吾子必能识字！”</p>
在北伐军中，被尊重的不止是战功赫赫的将军壮士，有知识的军法官们，救死扶伤的军医们，一样受人敬仰，人人艳羡的职位。</p>
公孙丽只好婉转地告诉他，自己只识楚字，不过看着伯劳满怀期待的眼神，她只好道……</p>
“但秦字，我也会读一些。”</p>
半个月快结束时，其他人也陆续配对，甚至暗暗发生了关系，干柴烈火。</p>
但和公孙丽一样，真正看上这些军汉的宫人，只怕不多，大多数人对离开这幽闭宫室的期盼，远胜于成婚本身。</p>
虽然武忠侯承诺，要在阿房宫的广场上，为所有人主婚，但在各宫室，确定要结成夫妇的人，皆在永巷令女官处禀明，会提前走一道秦地每对编户齐民夫妻成亲时，都必经的法律程序：</p>
“登记！”</p>
八月十三日这天，管着上林新县户籍的小吏记下伯劳和公孙丽的名、籍。</p>
当公孙丽低声说自己氏“公孙”时，伯劳有些震惊，因为公孙丽未言，他只知道她叫“丽”。</p>
“我居然能娶一位女公孙？”</p>
“我只是大夫之女。”公孙丽纠正道。</p>
“我居然能娶到一位大夫之女！”</p>
户籍登记完了，居然还有军法官来给新婚夫妻普法……</p>
这下轮到公孙丽吃惊了，她虽入秦十余载，但一直在宫中长大，虽也受了些苦，知道了人情冷暖，但对外面庶民需要遵循的律令规则，根本就一窍不通。</p>
在秦，不论是关中故秦民还是南郡新秦民，都以家庭为单位，家长则为丈夫，而妻子仅为依附。例如，丈夫犯罪被流放到边疆，作为妻子就只能选择跟随丈夫到服刑地生活。</p>
婚后的家庭财产，均为丈夫所有，自主支配，但丈夫若战死，没有儿女时，也能选择妻为财产的继承人。</p>
当且仅当丈夫有罪，而且妻子先行举报的情形下，妻子的嫁妆等财产方可不被没收，假如丈夫有罪，而妻子未先告发，则妻子同样会受到拘禁。</p>
秦律保护妻子的人身不受丈夫严重侵犯。若妻子比较凶悍，丈夫打她太重，撕裂了耳朵，或折断了四肢等，妻子告发，则丈夫会被处于强制剃除鬓毛胡须的罪刑。</p>
又强调，夫妻要相互忠诚，丈夫欲纳妾，须得正妻同意。</p>
人妻私自出逃，与他人结合，要被判处修护城墙的苦役工。</p>
同样，丈夫在别人家淫乱，妻可状告丈夫为“寄暇”罪，让他下狱，这是秦始皇时颁布的，以禁止通奸——他老人家本来想定为“可当场打杀奸夫而无罪”的。</p>
最后还有一项。</p>
“弃妻不书，罚二甲。”</p>
男子选择休妻但不到官府登记，应当罚款二甲。</p>
二甲便是千余钱，足以让一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彻底变得赤贫。</p>
当然，女子并无主动离婚的权力。</p>
听完小吏照本宣科的“婚姻法”普及后，公孙丽百味杂陈，她记得十岁前，在楚人贵族的婚宴上，只看过大巫对新人的祝福，哪见过先说一堆晦气话的？</p>
她有些难以接受，低声问伯劳：“秦人成婚，都是丑话说在前？”</p>
伯劳倒是习以为常：“也是怕吾等不知而触罪，故如此。”</p>
虽然二人语言相通，但生活方式，已大不相同了。</p>
这也是南郡某黑不再视自己为楚人的原因……</p>
虽才成婚，但伯劳已对未来的妻子言听计从，出来后低声道：</p>
“说是这样说，但我往后将钱都给你管，绝不打骂，也不纳妾，毕竟武忠侯也未纳呢，我若犯法，定先告知你，你去告发我，以免罪责。”</p>
公孙丽这才笑了，答应让他摸摸小手。</p>
二人的手上的茧子碰到一起，又分开了。</p>
都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啊。</p>
公孙丽只觉得手心有些疼，辇来于秦前，她那双白嫩光滑的手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