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完,喝过一轮茶,二人才走出了暖阁。
月光皎洁,挂在天边,将二人影子拉的长长。
叶白汀“我们一起?”
“你先去,我看着你,”仇疑青目光微深,“说话不必顾及,什么都可以。”
叶白汀就知道,这是给了自己权限,套话可以,攻击可以,直来直去都可以!反正人已经进了他们北镇抚司,插翅也逃不了了!
诏狱牢房里,贺一鸣窝在阴森墙角,咬着指甲,警惕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老鼠,情绪焦躁不安,有狱卒开门,让他出去时,他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直到被带到一个审讯房,看到叶白汀,眼瞳才陡然一缩。
“怎……怎么是你!”
只在诏狱呆了一天,他的形象就大为萎靡,声音干哑的都不像他了。
叶白汀笑了“你忘了这是何处?北镇抚司诏狱,我在这里,不是理所当然?”
贺一鸣眯了眼,对啊……这个义弟看起来很风光,打着锦衣卫牌子耀武扬威,不过也是个诏狱囚犯!囚犯就该被关在牢笼里,他们都一样!
他停顿太长,久久没动,狱卒不耐烦,狠狠推了他一下“往前走啊,等什么呢!”
手上脚上都上了镣铐,贺一鸣根本站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叶白汀眉梢扬高“不年不节的,贺大人缘何行这般大礼?”
贺一鸣满脸胀红“你——”
他怎么可能想跪这个人,只是一时没了力气!他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奈何这一跪贵的特别瓷实,膝盖又疼又麻,根本站不起来!
“哦,不想坐啊,也可以,”叶白汀好整以暇坐在桌边,呷了口茶,“我记得不久前,你还曾对我放狠话,警告我离这件事远一点,免得引火烧身……现在呢,你的想法该有所改变了?”
贺一鸣看着叶白汀,突然感觉这个场景很陌生。
义父虽不拘小节,在很多事上不大讲规矩,可也在很多事上讲规矩,比如叶白汀比他小,哪怕是亲生的,他是收养的,就因为他年纪大一些,为兄长,叶白汀就不可以不敬,他们的站位,从来都是他在前,叶白汀在后,他在下首,叶白汀就不能在上首,他要跪……叶白汀就不能好整以暇坐着。
可现在,叶白汀端坐在椅子上,面前有茶水,背后有烛盏,门外有锦衣卫相护,而他,只能跪在叶白汀面前,不管如何尊严扫地,如何被折辱,都不会有任何人管。
诏狱里的日子……不见天光的幽暗,不怀好意的囚犯目光,吃人的老鼠……
心里又酸又痛又不甘,不知怎的,突然催生出阴暗怒火,贺一鸣不怀好意地冷笑“我那是在故意激你,你继续不懂眼色,继续办案子,我才有机会让黑衣人做乱顺便杀你啊,谁知你运气这么好,竟然没死!”
叶白汀看着他,缓缓挑了眉“不,你没有那么聪明。”
贺一鸣顿住。
“你那趟来北镇抚司,不是你自己想来,是你背后的人让你来的吧?”
对方这一个神情变化,电光火石间,叶白汀就想清楚了“你背后的主子让你来那一趟,是听到风声,知道我们要查舞弊案,就借你的嘴来警告我们,我们要是听了,避开了,那可太好了,于你们大有裨益,你们的秘密不会暴露,还会明里暗里借此事嘲笑我们——看,北镇抚司又如何,锦衣卫也就这样,没什么好怕的。”
“我们要是不听,继续查——也在你们计划之中,坊间黑衣乱,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家主子想了很多,把我们扰乱了,他才好行动隐蔽,但你明显没想那么多,你只是想借此机会,来欺负我一下,放点狠话,可惜你没想到,当日频发意外,还遇到了熊孩子双胞胎,最后是你狼狈着回去……可是如此?”
贺一鸣……
为什么这人什么都知道!连三皇子怎么吩咐的都知道!
他感觉面前的人越来越陌生,变得面目模糊,不再认识,明明以前是个乖乖软软的娇少爷,很好骗,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进了诏狱之后,突然变了个样子,会验尸了,会为人处事了,连人心都能猜度,精准判断……
他错过了什么?诏狱对人的改造,竟然有这么大么?
早知道……他不该不闻不问,该找掐死他的!他就不该让他认识仇疑青!
叶白汀看到对方眼底的晦涩恨意,只觉得可笑“你我现在处境,用你那可怜的那小脑瓜想一想,也该有所判断?双方实力如何,已经非常明显,说说吧,你背后的主子,是谁?”
贺一鸣咬着牙“你们不是聪明着的么?不是无所不能,什么都能知道么?自己去查啊。”
叶白汀“三皇子,是么?”
“你,你怎么知道?”
这三个字出来,贺一鸣是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怎么可能呢?主子爷藏的那么深,别人怎么可能知道呢?
叶白汀眯了眼“我不但知道这个人的存在,还知道更多,今日与你见面,是给你的机会,有且仅有一次,你好好想想,要不要把知道的东西都说出来。”
贺一鸣垂着头,没说话。
“以先帝遗落民间的皇子为名,暗自经营党羽,行造反之事,这是什么罪名,你该知晓。”叶白汀伸手执壶,给自己续上一杯热茶,“而他藏头露尾,至今不敢正面出现,只敢在暗处悄悄宣扬‘三皇子’名号,连个‘王爷’都不敢自封,宁可一直称皇子,听着和皇上差一辈了也不在乎……他的胆子似乎也不怎么大呢,保不了你,也保不住别人。”
贺一鸣也不是全然愚蠢,还是有点小心思的,心下一转,冷笑一声“有什么关系?你们既然知道三皇子的存在,就该知道我对他来说很不一般,不管我说不说,你们都不会伤害我——毕竟我的命,很重要啊。”
叶白汀一脸怜悯的看着他“你在开什么玩笑?诏狱住了一天,就让耗子把脑子啃了,忘了耿元忠了?”
贺一鸣……
他强行给自己挽尊“他知道的哪如我多?他只是结识三皇子手下的时间早,从未见过三皇子本人,被分派的任务只是操纵大考舞弊,其它事都同他无关,真正距离核心近的,其实是我。”
叶白汀晃着茶盏“这么说,你见过三皇子了?”
贺一鸣“当然!”
“很多次?”
“非常多!”
“上一次见是什么时候?”
“两个月前!”
“你撒谎,”叶白汀眯眼,“你最近几个月见的人,全都是有名有姓,有底可查,根本没有所谓的三皇子。”
贺一鸣怔了片刻,怒火中烧“你监视我!”
叶白汀微笑“所以还是不要说谎的好哦。”
贺一鸣……
叶白汀“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有见过三皇子?”
“见过!”贺一鸣冷笑,“你若不信,尽可去找耿元忠对质,看我有没有说谎!你也别想套我的话,我绝不会背叛三皇子,不会告诉你们他的事,也不会画出他的画像让你们搜查!”
“耿元忠啊,”叶白汀指尖点了点桌面,“你这么讨厌他,是因为他摆了你一道?”
贺一鸣嗤笑“他只不过算计了我这一回,丢的还是他表侄的命,我抢他的东西更多,一点都不亏。”
“所以你们这个组织里,谁拳头大,谁说了算,规矩是强者定的,你抢了他的东西,不是你不对,是他实力不济,活该,对么?”
“弱内强食,自古如此!”
“可我瞧着你,可不像凭实力,”叶白汀视线从他身上打量了一遍,明明神情平静,却让当事人感觉很羞辱,“不够聪明,脸也不够好看……”
贺一鸣铁青着脸,哪怕是跪着,下巴也抬出了傲慢的角度“我们的组织,你懂什么!”
“你果真在三皇子面前很受重用?”
“自然!”
“你觉得是因为你优秀?”
“除了优秀,还能是什么?”贺一鸣相当自信。
“真的?”叶白汀视线怜悯,“你真的这么以为么?”
贺一鸣本想点头,但又觉得在对方这样的眼神里,承认这个好像很低级,承认了就证明自己不够聪明……
他没说话,叶白汀就又有话说了“你看,你自己也在心虚不是?难道不想找到这个答案,不想知道是为什么?我可以帮你……”
“用不着。”
“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一年前?两年前?三年前?”
贺一鸣没有说话。
叶白汀又问“三皇子现在年纪几何?身在何处?”
贺一鸣还是不说话。
叶白汀便转了方向,问起其它“我爹的案子,你交上的那些证据是怎么回事?”
贺一鸣嗤笑一声,姿态更高傲“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我这个了?”
他就知道,不管这个义弟怎么会识人心,怎么会套话,最终目的一定是这个!
“我递交的证据没有问题,你爹就不是个好人!”
叶白汀眯了眼“你由他抚养长大,也曾随他外任碾转,他做过的事,帮助过的人,心地品性,你尽皆知晓,这十余年,就我亲眼所见,他对你视如亲生,从未亏待。”
贺一鸣“那是因为他心虚!他害死了我父亲!他本该对我好,本该将我视若亲子,可他一直都是假惺惺,他养我,只是为了让别人夸他重义气!”
叶白汀就不懂了“你父亲乃是意外而亡,千里寄信托孤,同我爹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并不难查,原委清清楚楚,不存在任何疑问。
贺一鸣冷笑“不过是你们以为的‘意外’罢了,他就是被人害死的,害他的人就是你爹!如果不是心存亏欠,为什么我爹一封信,他就愿意养我?世间哪有那么好的人,他不过是担心之后事发,我把账算到他头上罢了!你爹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就是个伪君子,真小人,贪污受贿,见财就取,勾连外族……”
叶白汀听着这些荒谬的话,就知道贺一鸣是被人蛊惑了,‘勾连外族’四个字,突然给了他很大的启发——
“你可知道,大昭境内,藏有瓦剌的八王子?”
贺一鸣眼眸一缩,片刻恢复。
这个表情变化非常快,流畅又自然,但明显是假的,叶白汀眯了眼“你知道。”
这般机密之事,青鸟的组织一直都藏得很好,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为什么贺一鸣会知道?谁告诉他的,三皇子?除了这样级别的人物,别人不可能触及到这种核心秘密,三皇子知道……难不成这两拨人有来往合作?
叶白汀感觉这潭水越来越深,有点看不到底,再细看贺一鸣的脸,身材,年纪,家人死绝,被别人抚养长大的经历……
贺一鸣绝对不是知道秘密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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