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球……不是在他回来的那天晚上已经没了吗？</p>
薛敬笑道：“是户部侍郎梁大人昨儿下午送进宫里的，跟太后娘娘之前的爱犬长得特别像，太后看着喜欢，就留下了。”</p>
杨昪回忆了一下所谓的梁大人是谁，脑中浮现出一个阿谀逢迎的瘦削男子形象，一时不言。</p>
薛敬打开手中的明黄卷轴，转了话题：“还请王爷接旨吧。”</p>
……</p>
太后懿旨，无非是些对他、对玄甲军的封赏。</p>
郑嘉禾果然按照她昨日说的，把那副价值千金的画作给他送了过来。</p>
薛敬走后，杨昪立在桌旁，垂目摩挲着明黄卷轴上属于太后的玺印，久久无话。</p>
半晌，他似是想起什么，从一侧的抽屉中摸索片刻，拿出了另一道卷轴。</p>
这是先帝密旨，几乎是与先帝驾崩的消息同时传到北地，让他知晓的。</p>
杨昪将卷轴徐徐展开，那被他看过无数次，已经烂熟于心的文字便在他眼前展现。</p>
是皇兄的字迹，但有些凌乱，看得出来，当初皇兄写下这道旨意时，已经病入膏肓，连笔都拿不稳了。</p>
那时朝政就已经被太后把持了……皇兄趁着她不注意，偷偷写下这封密旨，再盖上印玺，又随旨附了一道密函，让心腹不远千里送到他的手中。</p>
密旨只是让他名正言顺地回京。皇兄的真实意图，写在那封密函里。</p>
——朕余日无多，二子年幼，前朝后宫皆由一妇人把持。郑氏阴毒，素有野望，我大魏江山危矣。</p>
皇兄希望他带兵回来，诛杀郑氏。兴许是为了让他甘心做这种事，皇兄甚至让他将依附于郑嘉禾的刘太妃母子一并诛杀，取而代之。</p>
至于皇兄的大儿子杨照，先云贵妃所生，也是前太子，早就因其母妃卷入谋逆案被废太子位，软禁到王府去了。</p>
……杨昪还记得自己当时看到密函的那一霎那，心中震惊又难言的心情。</p>
六年前，还是太子的先帝大婚娶妻，是他亲自将她从郑家府宅接出，送入东宫……后来，全长安城都在传，太子与太子妃感情和睦、举案齐眉。</p>
三年前先帝登基，他看到她登上后位，华贵雍容……杨昪自知长安已无他容身之处，因此向先帝奏请离京，远赴边关，三年未归。</p>
远离长安城权势漩涡的杨昪，竟不知何时，皇兄与她，已发展到如此境地。</p>
现在，皇兄死了。</p>
杨昪看着密旨上凌乱潦草的字迹，想到了昨日茶馆之中，年轻太后的纤细身影。</p>
她端庄、优雅，行事之间，其实与多年前已经很不一样了。</p>
可她到底还记得他，并将他送予她的雪球一直养在身边。</p>
她是因雪球的事伤心过度才未见他。</p>
她将他们儿时的情谊看得这样重……</p>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p>
杨昪一把抓住桌上的明黄密旨，攥在掌心，揉成了一团。</p>
……</p>
第二天便是太后设宴为秦王接风洗尘的日子。</p>
杨昪上午去了太庙拜见先帝牌位，午时回府休整换衣，下午才带着亲随去往宫城。</p>
杨昪在宫门处翻身下马，取下腰间佩剑，将其交给身后随从，而后带着几名部下亲随，与前来迎他的宦官薛荣进入宫门。</p>
薛荣仍是涂了一脸的白.粉，脸上堆着虚伪的笑，弯着腰跟在杨昪身侧，一边走一边装出一副热络姿态。</p>
“太后娘娘早就带着各位大人在太极殿等候了，太后娘娘说了，王爷是护卫大魏的有功之臣，特意叮嘱奴婢们小心伺候，千万不能怠慢。”</p>
杨昪脚步未停，闻言只是“嗯”了一声，再无他话。</p>
薛荣眯了眯眼，暗想这秦王可真够狂妄的，遂不再自讨没趣，也住了口。</p>
转过拐角，便看见前方巍峨耸立的太极殿。</p>
太极殿位处皇宫的正中心位置，历来举行大典，一年一度的大朝会都在此设立，太后带领百官在此接见秦王，可谓是给足了面子。</p>
杨昪稍停了停，看见远处几十层的汉白玉阶上，站立的人群，他微微敛目，复又向前走去。</p>
已经有内官小跑着到了玉阶下，俯身跪地，高着嗓子喊：“秦王殿下到——”</p>
郑嘉禾微微一笑，朝前走了几步，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步下第一层玉阶。</p>
离得最近的几个大臣有些瞠目——</p>
在殿前迎接，已经是极高礼遇了，太后怎么还……下了一层台阶？</p>
不，两层……三层……六层……</p>
已经不知不觉跟着太后下了好几层台阶的大臣们终于停住了。</p>
而秦王，也已经踏上玉阶，站在这三十九层玉阶最中央的平地上，抬目看来。</p>
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有七个台阶。</p>
郑嘉禾唇边含笑，她轻轻垂目，鬓边的发丝滑落下来，触碰上她的侧脸。</p>
柔和的日光下，她看到青年将军的目光与她交错片刻，然后撩袍跪了下去。</p>
“臣杨昪，参见太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