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局
黑衬衫的膝盖弯折下去,在地上跪着,却依旧没说话,甚至喉咙里连哼都不哼一声。
远处大火还在肆虐,映衬得天那边好像在烧天火。林子里倒是很昏暗,附近除了嶙峋树影,便只有这一高一矮,一立一跪的两团人影子了。
女人挑起了黑衬衫弧线精致的下巴,就这样姿态倨傲冷然,自上而下地睨着她。
卡啦。
捏握的指节咔嚓作响,可想而知这女人被激怒得有多彻底,又可想而知她究竟用了多大的力,但那黑衬衫宛若没痛感似的,就是不吭声。
这样折磨一个看起来漠然似石头的人,又有几分意思呢?
女人掐着黑衬衫往下看,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
轻轻的,明明笑得很媚,却又冷得刺骨。
女人声音压低了,呢喃道:“你敢动她,却不敢动她身边那个贱人么?”
黑衬衫不言语。
“那贱人替她挡了你一剑,你本可以杀了那个贱人的,你为什么不接着砍第二剑下去?你原本有机会的。”说话间,女人的手指力道,开始渐渐收拢。
黑衬衫终于吃不住她这种骇然的力道,浑身颤抖了下。
“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么,告诉你,你们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女人慢条斯理地继续问:“为什么突然停下来?”
黑衬衫被女人挑得抬起头,她仰起下巴看着那女人,却又好像没在看她,眼睛里漠然到极致,毫无神采可言,仿佛真的是木头做的,或者石头雕的。
“你舍不得?”
黑衬衫的眼珠子,突然动了下,就好像乌黑的塑料珠子在转。
女人似乎发现了什么令她新奇的事,笑得阴沉沉的,讽刺极了:“无名,原来你这种东西,也会懂‘舍不得’的滋味么?”
无名,看起来倒像是个称呼的模样。
实际上没有姓,也没有名字。
被称作无名的黑衬衫薄唇抿着:“……”
不知道为什么,女人突然也不再说话了,而是抬起手指,慢慢地将无名脸上的青头鬼面具往下扯,直到盖住她那张脸,女人才收回手,一个人往林子深处走。
“滚过来。”走到半道,女人丢下这么三个字。
女人走远了,无名这才拄着胜邪站起来,她身上的黑色衣料非常薄,冬夜的大风吹过来,好像要把她乌黑的长发和黑衣一起融化进夜里。
无名缓缓抬起右手,借着远处的微光,静静地看。
黑色衣料上溅了许多血,颜色深看不出来,可是右手上沾到的血迹却非常明显,那是她持剑砍向洛神时,师清漪挡过来,背上那条大裂口溅出来的血。
当时剑锋切向师清漪时,师清漪的一部分血都喷溅在她右手上了。
无名将自己的面具往上撩起一半,上面的青头鬼面狰狞可怖,露出的下半张脸却清雅绝伦,对比强烈。
她低下头,将染血的右手背凑到鼻尖下,嗅了嗅。
嗅完了,她停顿了片刻,突然伸出舌尖,在师清漪的那抹血迹上,轻轻地舔了一下。
然后,她向着那女人离开的方向,走进了林子深处。
远处的大火依旧烧着,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止。
师清漪发高烧,浑浑噩噩的,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烧了多久,浑身就好像被推进火坑里,火舌舔着她,没有让她枯成火炭,只是让她不停地流汗,那种粘腻又滚烫的热汗,几乎快要将她的身子淹没殆尽。
“洛神……洛神快走……快走……别待在那里……”
她只能以趴卧的姿势趴在床上,嘴里念叨这句没有意义的话,喃喃着念叨无数遍了。
印象中还留着洛神在疯人院地下室的那幕,她希望洛神赶快逃离那个疯人院,甚至于逃离这个日渐压抑的世界。
不知道为什么,她陷在这种混沌之中,越来越感觉到身边那些人或者事的不真实,好像大家说的都不是真话,有的人骗她,有的人算计她,有的人甚至明目张胆地要杀了她,她突然不知道应该去相信谁,也不知道究竟如何躲避,才能真的躲避掉那些肮脏的东西。
真想快点逃走,和洛神一起,去一个干净安宁的地方。
那里春日有桃花,夏日有葡萄架,秋有红枫,冬有白雪,两个人在一起,就这样过一辈子就好。
她时而噩梦缠身,时而又被这种虚空的奢望填充,有时候甚至会觉得那种简单相濡以沫的生活太真实,好像曾经拥有过,且拥有了很久,可是等她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才发现那种希冀的生活根本就不在了,不过一团泡影。
师清漪的汗流得太厉害,滴在睫毛上,好像挂着苦涩的泪珠似的,过了一阵子,一只修长漂亮的手伸过来,捏着毛巾,慢慢地替她将热汗又擦了一遍。
“洛神。”师清漪猛地抓住了那只手。
那只手停住了,女人温软的声音跟着响在了耳边:“阿清。”
师清漪浑身一个激灵,睁开眼,就看见床边上坐了一个穿病服的女人,长发软极了,熨帖地散在肩上,就好像阳春三月的风那样和煦温柔。
“……小姨?”师清漪喃喃着,终于想起了什么,神智开始回归现实。
师轻寒笑起来:“能认得我就好,我以为你烧糊涂了。”
师夜然则依旧是一贯正经冷然的打扮,她站在师轻寒旁边,弯腰从师轻寒手里接过擦汗的毛巾,这才站直了,对师清漪说:“现在感觉怎么样?”
师清漪琥珀色的眸子看了看师夜然,又瞥了一眼师轻寒,没说话,她试着想从床上爬起来,师夜然见状,伸手过去想扶着她,却被她挡了。
“我自己可以。”师清漪疲惫地说一句,勉强坐直了身子,尽量不让自己受伤的后背磕到床头。
等她的目光瞥到一旁的桌子上,发现那里只是摆了一篮水果,还有一簇水瓶子养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