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父亲母亲被声音吵醒,黑暗中屏着气听姑嫂谈话,唯有秀才哥哥还在呼呼大睡。
头顶的圆月将庭院照得如同白昼。琴娘伸手摸了一下脸,不知不觉已是满脸的泪水。
她冷静了一下开口。“我给你们五百两,你们真的能让我这个贱籍的乐户脱籍从良?能养我一辈子?”
“当初把你卖到坊里,爹娘也是十分后悔。你放心,不论你哥哥能不能一举得中,我们都养你一辈子。”嫂嫂松了一口气,扬起笑容。
“这毕竟是你的家。”
听到这句话,琴娘的心软了一下。自从十三岁被家人卖到坊中,她一生都想回这个家,一生都在渴望这个家,厌恶且渴望。
有时她也在庆幸,至少她还有家可回,不像坊中许多女子,连家在哪都不知道。
“你这次回来,带银子了吗?”看着她孑然一身的样子,嫂嫂小心翼翼地发问。
“这个你不用担心,过几日会有人将钱送过来。”
琴娘目光幽深,看着窗内摇曳的烛火。
*
“你急急忙忙点烟花召我回来,就是为了告诉我,前天并没有人取一千金?”莫诗诗拽着头发,看着身穿胡服的兄弟俩,王员方左手一根糖画,右手一根糖葫芦,怀里还抱着酸梅汤。
“前天没人取,昨天和今天呢?你有没有再去问过?”
“啊。”兄弟俩一脸痴呆。“问过一遍还要再问吗?”
“谁知道你们前脚问完,嫌疑人会不会在你们之后进去取钱。”莫诗诗咬着牙,握着拳头。“我们兵分两路,再去问一遍。如果有人取了,重点问一下取钱人的外貌、穿着、口音,还有问一下他从哪个方向走了。”
王员外乖巧点头,王员方还是满脸无辜的表情,让莫诗诗看着来气。
“没收!”她一伸手,将王员方手中的糖画和糖葫芦抢了过来。
一路打听着,莫诗诗垂着脑袋,走向东边柜坊。
“怎么,还在为他们生气?”九方御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不是,我是在气我自己。”她踢起路边石子,一口咬掉糖画的脑袋。“我不应该带这么多人去追琴娘的,应该在所有柜坊各留一个人,最好平康坊也留一个,看住李小月,我一个人雇车去追。”
“第一次碰到这种题,犯错也是难免的嘛,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尽善尽美呢?”九方御合上折扇,点着下巴。“我第一次初级考试,对手是一个考了三年的复读生,我紧张的连剑都没能出鞘。”
“然后呢,你也失败了吗?”莫诗诗好奇地问。
“我用剑鞘打败了他。”九方御微微一笑,莫诗诗气的翻了个白眼。
东面柜坊没有消息,莫诗诗来到北面柜坊询问。
柜坊的掌柜是一个驼背老人,他颤颤巍巍地开口:“你说奇不奇怪,前天也有两个小郎君过来问,我说没有,谁知道他们前脚走,后脚就有个郎君过来取钱,不多不少,恰好一千金。”
“那个郎君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他进来都说了什么?把他所有的信息都告诉我!”莫诗诗扶着桌子,急切开口。
“哦,容我想想……他说他叫李白,四川口音,穿着青衫,上面还有补丁。”
“他长什么样子?”
“长相吧,瘦瘦高高,看上去文文弱弱的,鼻子上有一颗黑痣。”
青衫、补丁、文弱书生、还有一颗黑痣?莫诗诗苦思冥想,突然脑海中闪过车坊的那个人。
是孙良生!
她赶忙跑到车坊,问那个租车的老板,之前见两人对话熟稔,看上去有些交情。
“孙良生啊,他命蛮苦的哎。他家住蜀都,家中有一瘫痪老父,两个尚且年幼的弟弟,母亲日夜织布累瞎了眼,也就勉强维持生计。他是族中最有天分的学子,文章写的那叫一个花团锦簇,族长把他送到扬州,指望他学出个名堂,明年一举得中……”
这个身世听起来异常熟悉,不正是李小月说琴娘那一段吗?好一出张冠李戴。
“前几日他家中来信,说是他老父病重,家里没钱治病,只能拖着,让他回去见上最后一面。”
“掌柜的,你别被他骗了,他要是那么穷,怎么还去平康坊留宿呢?”
莫诗诗心想,这群人嘴里没一句实话,身世这么凄惨,谁知道是不是编的!
“小娘子,你衣食无忧,哪里知道穷苦人家的情况啊。他去平康坊是同乡介绍,给里面的小娘子教导诗书去了。”
莫诗诗心中一动,开口问道:“你说的那个同乡,是不是叫李小月?”
“对对对,是李小娘子,李小娘子仁义啊。”
“我还是觉得不对。一个秀才,教导诗书也可以给其他人教,那么多小朋友需要老师,正经人谁去青楼教书?”
“平康坊给的钱多啊……他这家境,算了,跟你说不明白,你走吧。”老板深深望了她一眼,眼中就差写上“何不食肉糜”五个大字了。他无话可说,只能叹息着,挥手赶她离开。
“我这也是被骗怕了嘛,喂,掌柜的,别关门啊!”
天色已深,莫诗诗拖着疲惫的步伐赶回平康坊,李白还在空无一人的琴阁喝酒。
见到她来,李白一扬袖,直起身来。
“怎么,这一局要输了?”
她默默地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又重重放下。
“啊啊啊啊啊,你们这里的npc怎么这么难搞!”她双手抱头,显得格外委屈。
李白看着这孩子气的动作,哑然失笑。
“你别把他们当成只会发布任务的npc,他们也会说谎、也有自己的思绪。试着将他们看作一个人,也许会有新的收获。”
莫诗诗抬头,长长呼了一口气,目光落到远处将晚的夜色。
“我还有最后一步,如果这一步也猜错了,那就明年再来找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