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青桑扶着腰点了灯,尾巴骨那里疼的厉害,他轻轻捶了捶,更疼的筋骨发麻,几欲跌倒。
“义父!”
百里泷急忙扶住他,本想把他放到软榻上,看到那被砍得稀巴烂的床褥又止了步。
“我去让人过来换间房。”
“别麻烦了。”
聂青桑看了看破破烂烂的床榻,“那褥子不是有好几层,拿起一张来盖就好。”
可是百里泷显然是不能让他义父这么将就的,当即出了门。
很快就有下人进来,眼都不敢抬的飞快收拾床褥,这训练有素的样子,像极了皇城里那些走路裙摆都不敢扬起一下的宫女。
可是那怕战战兢兢,眼角余光还是会向着这个方向轻轻瞟上一眼,然后换来领头宫女的呵斥。
聂青桑站在一边,虚靠着百里泷渴睡的打个哈欠,眼角染上透着水汽的薄红,浸着疲乏的面庞,让他像只慵懒的幼猫,无害的蜷缩起趴在肩头,总让人瞧着就想放在心尖上捧着宠着。
百里泷那凶厉有余的眼底染上丝丝暖色,连着声音都透着诱哄的意味,“我让下人送了热水,里面还放了解乏的草药,义父用泡一泡吗?”
“会很疼的吧。”
聂青桑扶着腰的手就没挪开过,渴睡的他声音里透着沙哑软糯,“我不想动。”
百里泷怀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跳的厉害,“我、咳咳,可以给义父帮忙。”
聂青桑呆愣愣的看着他,“我以为你会忙着追查凶手。”
想到下毒之人,百里泷眼中尽显血腥杀戮,如深渊临世漆黑一片,“想害我的人无非就那几个,这一次是我大意了。”
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对着聂青桑下手,“是我牵连义父了。”
聂青桑大度的摆摆手,“谁让我是你义父哪,不过这害来害去的总归不好,有什么愁怨总是要解开的。”
看着沉沉欲睡的聂青桑,百里泷没有回话。
聂青桑是真的忘了,忘了他是怎样一路踏着这淋淋鲜血与累累白骨,一步步走到今日。
更忘了这宫门外的血,多半出自他这国师之手。
这世间仇怨总有解不开的,只能依靠鲜血去平复。
当昭国黑衣铁骑,沿街追捕刺客,闹得满城风雨人人自危的时候。
聂青桑正趴在桶沿上惬意的泡在浴桶里,旁边的百里泷正舀着微烫的水流沿着他的肩头缓缓冲下。
穿着衣服的时候还不显,其实聂青桑脊背宽阔,双腿修长,玉带扣起红衣当风的时候,也只能让人想到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青桑玉树之姿。
他的身形其实是和女子牵扯不上任何关系的,可是偏偏当他毫无防备的趴在那里,颈部线条清朗隽永伏下,那绷起欲飞的锁骨,紧窄修长的腰线,快要跟水融为一色的细腻,都跟松油似的泼到百里泷这堆大火上。
只将他整个人都焚烧成柔软的丝线,恨不得紧紧的缠裹在他身上,就此死去才好。
可是这美好之上,却是纵横交错的伤痕,或深可见骨,或位置刁钻,让人看着就倒一口凉气,惊叹这人是如何活下来的。
没人知道聂青桑经历过什么。
当他红衣黑袍面如霜雪,持着长剑,眉若寒月站在那里的时候,你能看到的就只有那个强大无匹的昭国国师。
昭国不可无国师一日。
这不是空话,那宫墙后的人,是所有昭国百姓心中的信仰。
只要他在,昭国便一直都在。
而昔日的昭国国师,这会正眯着眼睛伸着懒腰,浑身舒爽的叹喟,“这宫里的御医果然厉害,就这不知名的草药汤子一泡,就跟那醍醐灌顶一样——舒服!。”
他笑看着百里泷,“你要不要也一块进来泡泡。”
聂青桑眯起的眼里像乘着两汪掺了蜜的烈酒,余味之下潋滟着重重蜜光,让你那怕知晓这酒辛辣穿肠,却还会被那甜,丝丝蛊惑。
百里泷退后一步。
这把自己倒进白玉杯,还招呼人品尝的义父实在……
“水快凉了,我去给义父拿换洗的衣裳。”
百里泷落荒而逃。
聂青桑看着一旁架子上放着的白色里衣,这里不就有,怎么还出去拿?
百里泷吹了冷风,定了心神好不容易捧着他义父惯爱穿的红色,从屏风后面进来的时候,正好瞧着聂青桑将那白衣拢上肩头。
墨发被他从衣领里拉出,漏出颈后几欲隐于发间的一丝情红,那是他情动狂妄放肆时,唯一敢留在那人身上的痕迹。
仅仅一丝,也让他如玷污美玉一般愧疚悔不当初,可如果再来一次,他觉得自己还是会那样做的,毕竟那样攀着他细细呜咽,只能紧抱着他的义父,只有他一人见过。
百里泷急忙垂下了眼,唯恐眼中肆虐情绪被人窥探。
他是从未见过他义父穿白衣的,总觉得那样冰冷的人若是再穿上白色,总归是会更加霜雪催压冷漠疏远,可事实上并不是。
那平平淡淡的白色,在聂青桑身上却像松间白雪,晨间梨花出尘脱俗的厉害。
尤其当他眼中氲满光亮,唇边荡起梨涡,“我刚才就想给你说了,这里就有现成的,怎么你还出去拿?”
“我以为义父喜欢这朱红之色。”
聂青桑没什么喜欢不喜欢一说,他穿衣服从来都是随便,有的穿就不错了,那还能挑三拣四,“我穿这朱玄衣难道不是因为这是昭国皇室的颜色。”
聂青桑浅笑,“我倒想还问问你,身为国君怎么一身银白?”
百里泷心中惊诧,那圆睁的凤眼反倒显得有些傻气,“我确实……不知道。”
聂青桑一愣,“我也没告诉过你?”
百里泷突然想起,印象里他也就登基那天穿了那身朱玄二色的衣裳,那天聂青桑执着他的手,将他从那长长的宫阶底下,踏着红毯一步一步牵着直走到那万人敬仰的位置上。
臣子高呼伏拜,只聂青桑退在一个远远的位置,遥遥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