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人病房里落针可闻,暖黄色灯光打下来,只剩下他们二人。
姚潜和病房浑然一体,裴继州却仿佛被恭敬邀请来一统天下的旁系领主,不屑地一扯嘴角。
这个动作表示了他非常不满的内心,然而出乎意料安抚了姚潜。这样的裴继州没有遮掩,不玩任何谈判技巧,完全可以坦诚相待。
“裴哥,你怎么不说话呀。”
裴继州满脸我一个字也不想说的神色,目光也不知道看在什么,半晌才开口:“明人不说暗话,你知道我来做什么。”
姚潜骤然而生把他牢牢掌控在手心里的错觉,他一脸崇拜的真挚神情半分不减,“裴哥录音了?”
“没有用的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话做不了呈堂证供。”
姚潜得逞一笑:“试试呢?万一呢。”
“我不做无用功。”裴继州忽然从门口走到床脚,一个足够表示亲密的距离,“你哥哥全招了,从策划到雇那些亡命徒,他连当时联系的sim卡都交出来了,你的身份证办理的。但法官不会相信他的这份供词。”
姚淮保持不变的笑容:“当然啦,我可是有白纸黑字的证明呢。”
裴继州黯然神伤:“他本来最多判个一两年,请个好律师也就是缓刑。我和他也算是好朋友吧,甚至他求我帮你时,我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其实家里那位……”他颇为难为情地一低头,像个冥顽不化的老古董,“内人善妒。”
姚潜:“……”
那俊脸上一闪即逝的红晕简直是戏弄,以至于熟悉古典音乐的姚潜半天才反应过来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裴继州土系虐狗不是一天两天了,铁杵也能磨成针,当然有了一定程度的升级,至少有点古韵和内涵了。
短短刹那,姚潜经历了欲言又止与歇斯底里的双重洗礼,内心的火药轰然炸开。他陡然撕破单纯和善的伪装,露出本来面目,笑容狰狞:“那时候其实我想好了,撞驾驶座,撞死你,最好是半身不遂!反正我得不到的东西没人能得到!要不是姚淮横插一脚,他要是落在我手里,我让他尝尝穿束缚衣的滋味!反正他也完蛋了!我就应该下手重点,他多关一天的我都解气!”
砰砰砰——
病态的手指敲打着床边的金属栏杆,砰砰作响。
裴继州纹丝不动,姚潜咆哮道:“是我自己捅的,又怎么样!你小心看着他,等他出来,我再拉着他的手捅一刀,这一回,我就不是捅自己了!”
姚潜记忆中最痛苦的一段回忆便是被强行关进精神病院,被药物控制神经。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最后是姚淮给他带来曙光。
姚淮从国外回来,才知道爸妈管不住姚潜,姚潜犯病时又极具攻击性,像一头野兽,伤了几个保姆,甚至连前来拜访姚父的老友的孩子也伤到了。任谁都不愿意养这样人的,姚父就把姚潜送进了精神病院。
然而裴继州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波澜不惊地转身离去。
整层楼都是单人病房,隔壁没有入住。裴继州一手从西装内兜里掏出手机挂断,一手推开隔壁房门,语气变得谦虚而客气:“叔叔,阿姨。”
哪怕姚父那张脸已经老态横生,依旧能看出难以遮掩的颤抖。
裴继州迅速藏起那点得逞的神色,恭敬地解释:“我说的没有错,姚淮最后改口承认事实,但这份口供只会被当做巧言令色,不会收用。他本来可以什么事都没有,或者说如果能做证据,枪不是他买的,人也不是他雇的,判决下来最严重不过缓刑。”
姚妈听得满头雾水,却虚张声势:“你什么意思?小淮如果不判缓刑,你也别想我们松口!”
裴继州不理会这个女人,垂着眼眸,轻声细语:“所以呢,你们继续把姚潜带在身边,让他再祸害人吗,叔叔,您说呢。”
“什么祸害人!你们才是害人精!对!还有那个姓易的狐狸精!”姚妈大叫起来,低分贝的凄厉显然毫无作用,她要两个儿子都平平安安,偏颇的心蒙蔽她的双眼,只会一味地推脱与怪罪。
“你闭嘴——”
姚父陡然一吼,旋即站立不稳,跌跌撞撞地倒在座椅上。比起上次会面,他老了十岁不止,满头白发,每一条皱纹写明他的犹豫不决。
裴继州紧紧盯着姚父,缓缓道:“你们最该救的是姚淮,如果好好打,警方会采信他的话,法官检察官也会相信,他最多也就是从犯。这事我请教过专家,他们都给了我这个答案。姚潜吃的药最便宜的每颗也要四千六,这笔费用连同他的住院费,当然是最好的医院,不是毫无人权的精神病院,我都可以出。”
姚淮兄弟的资产被冻结,姚淮在出逃之前留给父母的也被打点光了,裴继州当然清查过他们的资产,知道他们的难处,知己知彼。
姚妈显然没听懂话中含义,只是不断重复:“这些都是你应该掏的,我们是小潜的监护人。”她看着自己始终没有任何反应的丈夫,多年来的无条件服从让她产生习惯性的条件反射。
“所以只有监护人能给他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裴继州循循善诱,“他需要你们的签字同意。”
门口有护士匆忙的脚步声传来,宛如一阵催促。
“你去找律师拟合同,小潜的疗养费医药费至少支付二十年,另外我要你为小淮请一位最好的律师,记住主谋不是小淮!”姚父厉声道,“等小淮判决下来,我们就撤诉。”
他能找好律师,裴继州能找到更好的。先前律师说过,易多言就算能判,缓刑的可能性也大。与其报这点仇,他不如给儿子争取更好的治疗条件。
“什么!不能撤诉啊!”
裴继州却道:“这案子判下来至少还要半年,姚潜等不及。您其实不希望他再伤害别人是不是?”
三天后合同签好,姚潜翌日转院。原本医生还要再留他在观察几天,但姚父大手一挥,像是一刻都不愿意多忍。
得知转院的消息,没有明说,姚潜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落入哥哥手中和父亲手中迥然不同的命运,他撕心裂肺地吼:“我不去!我死也不去!你们也别想我去!”
他砸了床头的花瓶,脚踩一地鲜花和水,手心中握紧一枚碎片,啪嗒啪嗒,不一会儿鲜血随水化开。
“滚!都他妈给我远点!谁敢进来我捅死谁!别以为我不敢!我什么敢做!”
姚妈没多少主见,只是躲在病房外哭哭啼啼。
这动静太大又实属罕见,惊动了整栋住院楼许多人围观。姚家已经没多余的钱雇安保,救护车每一寸空间都有价值,能够随行的人数有限,他们也一开始就打算一针解决问题。
因此很多人都看见了,遇到名人大家都下意识拍照录像,也就录下了他狰狞的面孔,以及叫喧着杀人啊之类的疯狂话语。
不过跟车前来的医生护士经验丰富,毫不介意也不会怜香惜玉,面对曾经风云一时的大提琴演奏家,同其他人一样,一针镇定轻轻松松搞定。
迷迷糊糊中,姚潜听到有人对他说:“我付的费用是八十年,足够让你关到老死。另外你那天有个粉丝用手机录像了,有录音,你们对话的每一个字都录了下来。没拿出来,就是为了让你父母在入院同意书上签字,现在他们连你在哪座医院都不会知道。另外,你哥哥会作为主犯被判刑。”
易多言出来那日,马路两侧的白玉兰接二连三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