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近处,却是见那小孩含着泪在同元羲行礼,心中不由怜意大起,快步走上前道:“连父皇都已恩赦了他,皇姐就不必再为难他了吧?”
元羲看向嘉蓉,又看向那含着一包泪的小娃娃,开口道:“你何以觉得我在为难他?”
嘉蓉便道:“他都哭了,他已这般,皇姐又何必咄咄逼人?”
元羲笑了笑,也不解释。顾幼澄见了,忍不住道:“阿姐还未如何,是这小娃娃自己要哭的。”
嘉蓉心中正有一腔意气,见顾幼澄不知死活接了话,便喝道:“我同皇姐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
顾幼澄一时涨红了脸,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便是皇权了,情势比人强,对上公主,她这样身份的臣女,注定是落于下风的。
元羲听了,眼睛一眯,沈珏暗道要遭,正要劝嘉蓉退下,却听元羲已开了口:“我还一句重话也未说,你便跳出来质问我。说我咄咄逼人,到底是谁咄咄逼人?我看你是未把我这个皇姐放在眼里。”
这话说的却是极重了。所谓长幼有序,元羲为长,在身份上便占了些许便宜。嘉蓉在场面上不敢对她不敬,沈皇后毕竟要贤名。
嘉蓉受激,红着脸大声道:“不敢。他父亲已因罪伏诛,我见他哭着也要向皇姐行礼,皇姐难道不愿退一步吗?连父皇都已恩赦了他,他不过是个稚子。”
元羲道:“我要退到哪里去?再退就要掉到池子里了。”说笑完,她突然冷了脸道:“怎么,他是稚子不懂事,你也还是小孩子吗?父皇恩赦了他,可没恩准他见了我不必行礼。我受他这一礼,受不得吗?他见了我,不愿行礼,是对我有怨怼。你也是如此吗?”
嘉蓉被她一顿抢白,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只是可怜这小孩子,想起小时候的自己,便一时冲动替他出了头。
嘉蓉看着元羲“你”了半天,却说不下去。
元羲看着她,好整以暇反问道:“我如何?”
一个病弱之人,竟有这般锋芒,实在叫人心惊。
看样子是同她杠上了,嘉蓉便咬了牙,硬邦邦行了礼道:“见过皇姐。”
元羲坦然受之,又道:“本宫如今身体不适,不便回礼,还请皇妹见谅。”
嘉蓉气的不说话。
沈珏在心底叹了口气,若嘉蓉不来,昭宁原是不在乎一个小孩子行不行礼的,嘉蓉一出来,又训斥了顾幼澄,倒是把这位殿下的脾气激了出来,便寸步不让起来。只是昭宁方才话中提及元瑞对她有怨怼之情,这是言语上的陷阱,传到天子耳朵里可是大罪,必要当场分说清楚才行。
罪臣之后得了恩赦,不感念皇恩,而竟敢对皇家公主有怨怼之情,必为君王所忌。
这案子是三司会审之后天子亲自裁定,对公主有怨恨,便是对天子圣裁不满,对君王有怨。元瑞还小,一时转不过弯来,但是他还有未来,不该因为年幼无知而送命。
这样想着,便上前同元羲道:“元瑞年岁小未见过世面,方才初见殿下风采,一时惊为天人,故而傻了忘记行礼,还请殿下切莫往心里去。”
元羲瞧了他一眼,见他有礼有节,话说得也甚是好听,只是字字句句是在针对自己。
他已这般说,若自己“往心里去了”,倒是自己的不是了。元羲不是轻易受激的性子,只是为了这样小的孩子,却也不值得她去君父面前告状。
若真如此,那便是她睚眦必报不能容人了。影响自己的形象,这样赔本的买卖她是不做的。
元羲于是便道:“既然沈大人这般说,本宫自然不会计较。”
沈珏是聪明人,看了她的态度,便知此事已揭过。
只是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两位公主都不再开口。顾祎见了元羲的神色,便知她不愿在此地多待,便道:“殿下,该喝药了。”
这梯子递到元羲心里去了。
她把脊背靠在轮椅上,放松了自己的身体,侧首同他道:“那便有劳表哥了。”
风从池面上吹来,拂过满池红莲,拂过元羲发肤,送到沈珏这头,一半是花的香味,一半是草药的清苦之息。
元羲几人走后,沈珏叹着气同嘉蓉道:“元瑞总是要面对罪臣之后这个事实的。诚实地说,昭宁公主完全算不上为难他,她只是没有免他的礼而已。我今日带他出门,就是想让他早点适应众人的脸色。他的路注定比所有人都难走,但这条路终是要他自己走完。旁人帮不了他。”
嘉蓉已冷静了下来,点头认错道:“我知道了,方才是我失言。”
沈珏安慰她:“已经失言了,接下来不要再落下什么话柄。昭宁公主这段时间应也不会主动找事,殿下便当方才之事没有发生过。”
嘉蓉感激道:“多谢表哥指点。”
沈珏开始收拾纸笔,又道:“殿下来可是为见元瑞?”
嘉蓉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沈珏叹道:“娘娘已经见过,也安抚过了。毕竟身份敏感,他与殿下不便亲近。”
嘉蓉心中明白,道:“表哥放心,我今日便当是来赏花的。”
秦元瑞在一旁听着,眼中有泪水吧嗒吧嗒掉了下来,等嘉蓉也走了,沈珏蹲下身来,看着他道:“元瑞,这才只是开始。”
叫一个稚子面对家破人亡之后的世道,确实太残忍了些。
秦元瑞抹去了眼泪,同他道:“我知晓。表哥,我以后不会再任性了。”
另一边,顾幼澄走在元羲身边,突然道:“阿姐,我好想念荆州。”
语气中,生出了几分乡愁。
她瞧着顾幼澄的神色,想她是被嘉蓉教训而低落了下来,便安抚她道:“等有空了,阿姐陪你回一趟荆州。”
顾幼澄十分好哄,闻言便少了几分愁绪,兴致勃勃|起来:“为解乡愁,今日我要多吃些鲜藕!”
顾祎冷眼瞧着,见元羲哄顾幼澄十分顺手,心中一哂。
元羲回去吃了药,翌日,沈瑜来看她。
大约是投桃报李,之前沈瑜腹痛叫了太医那回,元羲去探过她,这回轮到元羲病了,她便也依礼来探她。
不但人来了,还带了礼。
沈瑜说了几句话,很快便走了。
双鹤拿着她送来的贺礼,一脸古怪呈给元羲看。
那精美的匣子里,是个木偶,这木偶身上当然没有银针,只有华丽的衣裳。不止衣裳华丽,还有头上的九树花冠,惟妙惟肖,十分逼真。
这般服饰,必是贵人。
元羲拿起木偶娃娃,仔细看了看,又放回匣子里,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想来大约是在讽刺那巫蛊之术吧。
沈瑜不像是会送这娃娃给她的人,可东西又是从她手上递出来的。元羲想了想,便暂时把这娃娃扔到了脑后。
九月已呈上来片好的藕,她静了手,夹起一片吃了起来。
果真鲜美。
胜利的果实,自然鲜美非常。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了一下,除了几个错别字还把青州改成了荆州,以及原来元羲和嘉蓉冲突的对话改了下,原来嘉蓉的动机写的不明确,还把她的话写的很傻很粗暴,修改下应该好一点。
另外,藕是茎,不是果实。
改错字,有一处把顾幼澄的名字打错了。——2020.7.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