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宋回到h市刚好是凌晨,她没有让林旭来接,庄陶宁那边也确实离不开人。
林旭再三叮嘱她注意安全,明宋挂了电话,打了辆车就往市中心医院去,在住院区问了几个值班的护士,很快就找到了病房。
是个双人间,庄陶宁已经睡熟了,林旭租了一个折叠床,听见门响就起了身,见是明宋,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的穿好鞋子,拉着明宋出了病房。
凌晨时分,医院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她和林旭并肩坐在病房前的长椅上。
“到底是什么病?”明宋问他,“医生怎么说?”
明宋问完,紧张地抠着手指,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答案。
“囊腺瘤,6cm,”林旭掩面,“还是双侧。”
明宋不懂这些,只听见有一个‘瘤’字,心里揪紧:“恶性的吗?”
“不是,”林旭叹口气,“但是这边建议全切,就是要把子宫和卵巢全切了。”
明宋微张着嘴巴,姑姑还这么年轻,林予阔才不到两岁:“要不咱们换家医院看看?附院现在好不好挂号?”
附院是h市最好的医院,平时一号难求,黄牛号也被炒到了天价。
“姑父在找了,附院的号排不上,黄牛号也抢不到,咱们又不认识医院里的人,”林旭神情里全是疲惫,“这边医生说最好尽快手术……”
林旭在h市并没有什么亲人,奶奶过世后,家里也没有老人了,林旭在医院陪床,明宋担心地问:“林予阔呢?和刘阿姨在家吗?”
林旭点点头:“也不好总麻烦老苏,他们也要上班。”
“再联系一下附院吧,咱们的ct都有,就挂上号就行了,”明宋听是良性,还是舒了口气,百度了一下这个病症,看到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全切,“附院专家多,看那边的医生怎么说。”
林旭‘嗯’了一声。
明宋感觉姑父一下子老了很多,大手覆在膝盖上,说话还有些鼻音,明宋第一次觉得这个一直站在她和姑姑身前,为她们遮挡着风雨的男人也有脆弱和无助的时候。
此时明宋回来,他像是也有了一份依附,在庄陶宁面前的坚强伪装也卸了下来,点点头:“好,姑父就是害怕……”
明宋伸出手,放在林旭的手上:“良性的,不会有事的。”
她和林旭在长椅上坐了很久,直到清晨熹微。
安静的医院走廊终于有了些脚步声,走廊尽头的窗户隐隐透了微光进来,将林旭和明宋的身影打在地面上,林旭终于站起身:“你进去睡会儿,姑父去给你们买早饭。”
“我去买吧。”
“我去,”林旭勉强笑笑,“你姑姑看见你回来了,一准要吵我,我待会儿喊你出来拿早饭,就不进去了,你今天陪陪她,我去打听一下看谁认识附院的医生,等我晚上回来,估计她气就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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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陶宁果然生了气,责怪林旭瞎胡说:“又不是什么大事,姑姑有一胎了,年纪又不小了,也不打算再生,全切又怎么了,你姑父总是小题大做。”
明宋在医院陪着她,林旭得了空去走关系,看能不能挂到附院专家的号。
明宋把早餐盖子揭开:“不是生不生二胎的问题,那能不全切咱们就不全切啊,再说了,姑父那不是担心你吗,我实验做完了,本来就打算回来了,我一直不回来,你不想我啊?”
庄陶宁嘴唇有些发白,还是嗔怪的笑了笑:“怎么不想你,你弟弟还等着你给他买养乐多呢。”
庄陶宁喝了几口粥就不太想吃了,头靠在枕头上:“宋宋。”
明宋抬头:“嗯?”
“姑姑不会走的,”庄陶宁揉揉她的脑袋,“姑姑啊,还得看着我家丫头嫁人呢,姑姑不会丢下你的。”
庄陶宁的声音很低,听到一半的时候,明宋就开始鼻酸起来,在林旭面前忍了很久的泪终于扑簌簌全落了下来。
明宋把手里的白粥放在小桌上,拿手背胡乱擦着眼泪,眨着朦胧的泪眼,伸出小拇指:“那拉钩。”
庄陶宁顺从的勾住她的小指,笑话她:“都多大了,还哭得跟小花猫似的,跟你小时候一样,还是个小哭包。”
庄陶宁抒口气:“一眨眼,我的宋宋都是大姑娘了。”
庄陶宁的手掌摩挲在她的脸上:“姑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嗯?不准哭了。”
“嗯。”明宋眼中噙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明宋看着庄陶宁,想起自己昨晚在飞机上坐立难安,上一次她坐飞机回来参加庄陶安葬礼时的恐惧再次席卷她的脑海,这一次的深夜飞机上,人很少,她垂着脑袋,努力吸气又呼出来,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没事的,不可以哭。”
她心里翻涌了一整夜的害怕,在庄陶宁的这几句话中才终于得以纾解,她握住庄陶宁的手,想着庄陶宁以前总说:“等我们宋宋长大了……”
明宋吸了吸鼻子,她觉得,她应该长大了。
明宋恍然中,竟然看到了很多年前等待庄陶宁来给她开家长会的自己,那个孤独的站在校门前的自己,看着同学们接二连三牵着自己爸爸或妈妈的手掠过她。
小女孩眼神中的羡慕无法掩饰。
她就像是被全世界遗忘了,孤零零的揪着书包带子,咬着下唇固执的看着远方。
她听着同学们同父母叽叽喳喳或抱怨或炫耀的声音,小手紧紧捏着校服衣角,她知道庄陶安临时出警来不了,刘洁也不会来。
明宋沮丧的身影在校门口徘徊,直到庄陶宁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心中汹涌而来的委屈瞬间将她淹没。
庄陶宁拿出纸巾给她擦泪,好笑地捏捏她的小脸:“小花猫一样,是不是没考好,怕姑姑跟你爸爸打小报告?”
她也是像现在这样,孩子气地拿手背擦着泪,紧紧攥着庄陶宁的裙摆,庄陶宁笑:“姑姑不会走的,也不给你爸爸打小报告。”
明宋绷着小脸,小手紧紧攥着就是不肯撒开,仿佛庄陶宁就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她的脸侧挂着晶莹的泪,庄陶宁弯腰在她面前蹲下:“宋宋跟姑姑走好不好?以后和姑姑一起住。”
她终于破防,‘呜哇’一声扎进了庄陶宁的怀里。
庄陶宁揉着她的脑袋,轻轻地哄她:“乖,宋宋乖,姑姑以后照顾你。”
庄陶宁比庄陶安小很多,那年好像才二十出头,刚毕业,还没结婚,冷不丁带了一个孩子在身边,就算庄陶宁长得很漂亮,也迟迟没嫁出去。
在那个时候,庄陶宁已经算是老姑娘了,她在一家国企工作,因为奶奶的房子离庄陶宁的单位太远,庄陶宁之前一直住在宿舍,把明宋接过去后,在附近租了一套一居室,还买了一辆小电瓶,接送她上下学。
明宋之前自己住,因为不会打理头发,剪成了短发,庄陶宁特意给她留长,还给她扎小辫子,发了工资会带她去吃肯德基,还会买漂亮的小裙子给她。
包括她来初潮,庄陶宁也笑着哄她:“这是我们宋宋长大了呀。”
庄陶安——只有无穷无尽的出差和开会,她知道,他是特警,很忙。
庄陶宁总说:“爸爸现在的工资都在姑姑手里,咱们去花他的钱,宋宋就不生他的气了,好不好?”
明宋想了想,才纠结地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