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的冬要比以往的长许多。
漫长的冬天之后,几乎只会有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过渡,便开始进入到烈日炎炎的状态。
雪彻底融尽的那一天,密密麻麻的人群自觉聚集到了秦倾所在的小镇周围。
他们来自各个结界,在漫长的跋涉之后,不约而同来到了传说中的神迹地。
冬末的土地还残余着冰冷,板结在一起,显出压抑的黑色。风沙拂面,仍留一点微寒。
人们衣衫褴褛,形容憔悴,却无人抱怨。他们整整齐齐站在这寸草不生的荒原上,翘首以盼。
今日,是已经被忽略许久的立春之日。
据说碧云仙子将会在开春之日显灵,教导众人播种之术。
青年仪容优雅,负手而立,青色的衣角上绣了一只引吭高歌的仙鹤,鹤氅之上一圈白色的茸毛随风微动。
丰道长的目光在程镜的衣服上停留了片刻。
在他记忆之中,天霁上一次穿这身衣服……似乎已经是几十年前,寒舍落成的那一天。
乌邺偏头看了表哥一眼,见他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站在风中,抬手吩咐邹吟,“给表哥端张凳子过去。”
他眼下的乌青有所减淡,一张脸却仍是白得过分,他揉了揉眉心,有些烦躁,“怎么还不出来?”
众人前方又是一阵敲锣打鼓。
祝词念完了,要开始循环下一遍。
乌邺额头青筋直跳,“臭丫头还真有耐性!折腾那么久了还不出来……我看今天根本等不到她。”
邹吟一笑,“邺主稍安勿躁,程先生绝不会做无把握之事。”
结界内。
众人与外面其实就隔着薄薄一层结界,他们能看得见对方,但对方看不见他们。
司徒影捂着耳朵,“有完没完,吵死了!”
秦倾叹了一口气,“我也觉得吵。”
两人对视一眼,难得的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点同病相怜的味道。
卫玖岿然不动,甚至拿起手边的杯盏,安然喝了一口。
司徒影□□脸来,朝着秦倾眨了眨眼睛。
秦倾耸耸肩,用嘴型无声说:“你去。”
司徒影手一横,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然后将舌头长长的伸出来。
舌头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便猝不及防对上了卫玖的眼。
司徒影舌头一闪,上下牙一磕,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扩散开来。
卫玖放下茶盏,瞥他一眼,嗓音淡淡,“再等等。”
司徒影有苦难言,捂着被咬到的舌头痛得表情扭曲,却见秦倾默默垂下头,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
他怒目圆睁,心中怒骂,一个个的,忒坏!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结界外,人群开始出现小小的骚动。
“仙子今天怕是不会显灵了……”
“程先生说了仙子会显灵,就一定会显灵!且再等等……”
程镜的威望不容置疑,那人收了心,点点头。
他们往向前方无边无际的荒原,默默双手合十,祈祷着仙子能够听到他们的祷告。
乌邺命人搬过去的凳子程镜没有坐。
他站得挺直,鹤氅笼着清瘦的身体,时不时蜷起手来轻轻咳一声,容色越发苍白。
秦倾早就注意到了那位病弱的公子,他站在人群最后面,一脸病容,却清姿不减。
只是一直在咳嗽,看起来身体很不好的样子。
有人大概顾虑到他是个病秧子,站不住,还给他送来了一个小板凳,但是他没有坐。
身残志坚……不,身体虽弱但意志力顽强,不与其他人搞特殊。
秦倾在心里为这位有风骨的公子默默点了个赞。
秦倾不知道卫玖为啥要把这些百姓一直晾着。
祷告词唱了一遍又一遍,秦倾耳朵都听起茧子了,对方却丝毫不见停歇,一群人唱累了又换上另一群人。
秦倾觉得十分惭愧。
毕竟人家祈祷的对象,就是自己这个不明不白的“碧云仙子”。
又歇了一小会儿,秦倾终于看不下去了,“阿九,咱们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那个病弱公子又开始咳嗽,每咳一声,秦倾都觉得内心受到了深深的谴责。
卫玖抬起清冷的眼眸,往外淡淡一瞥,“差不多了。”
秦倾一头雾水。
不料卫玖话音刚落,那个病弱公子突然动了。
青色的衣袖在他身侧翩然摆动,上面绣着的仙鹤随之挪动,像要展翅而飞。
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道。
那公子走过之处,周围众人纷纷低头行礼。
秦倾饶有兴趣地托着下巴看外面动静,“诶,有人过来了!”
卫玖淡色的眸看了她一眼。
司徒影也凑过一个脑袋来,“看样子这人还是个有地位的。”
他的目光落到对方衣角处的淡淡磨损上,心想,但估计地位也高不到哪里去。
程镜走到人群最前方,扬起手,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虽说秦倾的目力远远高于以前,早将这病弱公子的容貌看了个清楚,但待到他走近了,秦倾才明白,好看的人经得起远观,也经得起细看。
他生着一双温柔的眼,眼中藏了一场春雨过后斑斓的花事,带着一点悲悯的味道。
便如他整个人的气质,像是一缕温柔平和、又藏着淡淡哀伤的春风。
秦倾不经去想,这样的人,究竟是经历过什么,才会形成这种复杂的气质?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更准确的说,病弱公子是她看到的第二个拥有这种复杂气质的人。
秦倾偷偷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