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
秦沛冷汗涔涔,再度从噩梦中惊醒。
他下意识伸手去摸枕头下的簪子,直到簪子的尾端再次扎破手掌,殷红血迹渗出才作罢。
秦沛的目光落到手中的木簪上。
那是一支深褐色的簪子,简单大方,再仔细看去,簪体原有的纹理被人费了心思顺势雕刻成雅致的流云。
若是簪在发间,不仔细看的话并不显眼,只有阳光照耀到上面的时候,流转的光泽才能彰显出它的独特。
二师姐向来穿得朴素,他挑了好久的原材料,才寻到一截千年的沉水木,做成簪子后,不会过分扎眼,又和她偏浅的发色相得益彰。
只是还没来得及雕完尾端,末世便来了,这簪子……再也没能送出去。
秦沛的拇指从簪子上滑过,视线一动不动定格在簪子的尾端。
二师姐死后这几十年,他哪一年不是在循环往复的噩梦中度过的。
时间久了,这簪子的尾端竟已被血色渗透得发黑……
秦沛的眼底泛着一层淡淡的黑青之色。
噩梦越来越频繁,他已经接连许多日没能休息好了。
少年端详着那支簪子,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外面天幕微白。
最后他面无表情起了身,在门口的桃树下挖了一个坑,仔仔细细将那支簪子埋了下去。
眼见着坑马上就要被填平,秦沛突然又发了疯般双手刨土,直到簪子露出全貌。
秦沛抖着手指拂去簪子上的泥土,不知不觉中,已是泪流满面。
最后他找来一个精致的锦盒,将簪子妥帖放好,还是将其深埋在了桃树下。
风摇树动,桃花打着旋儿落到了新泥之上,很快便蔫了。
周露凝小心翼翼从神麓宫退出来,带着一身倦意回到自己的住处。
上界不大,御剑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能到。
周露凝神情恍惚,都没看到守在她门口树下的少年。
直到被人拉了一把袖子。
周露凝猛然回过神来,“小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少年的眼眸比平常亮些,似乎卸下了什么东西,整个人看上去也比往常轻快些许。
周露凝笑了下,“小师兄大早上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秦沛轻轻拂去她头发上沾着的那片花瓣,温声道,“怎么一大早的不在屋里。”
周露凝的目光微微有些躲闪,她不着痕迹往后退了半步,“起得早了些,出去溜达了一圈……”
秦沛面对少女时永远是耐心温和的,他嗯了一声,关切问道,“是昨夜没睡好吗?”
周露凝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淡淡嗯了一声。
秦沛皱了皱眉。
毕竟师兄妹这么多年,秦沛自然能察觉到小师妹有些不对劲。
见她唇色有些泛白,秦沛下意识要用手背去贴她的额头,“露凝,是哪里不舒服吗?”
周露凝猛地往后退开,笑得有些勉强,“没事的小师兄,昨晚没睡好,我想现在补个觉……”
秦沛嘴唇微动,把原本要说出的话压到心底。
他有些遗憾,却还是冲她笑了笑,温声道,“嗯,那快去吧。”
周露凝低头从他身边快步走过去的时候,秦沛突然看见,少女耳后软白皮肤上的暧昧红痕。
手腕猛然被人拉住。
周露凝昏昏沉沉回过头,被秦沛瞪得猩红的眼吓了一跳,她心里咯噔一下,“……小师兄?”
秦沛的手死死扣住她的手腕,“是谁?”
周露凝茫然了片刻,突然想到昨夜情至深处时,帝君咬着她的耳垂辗转研磨……
她慌乱地捂住自己的耳后,“小师兄说什么呢?”
肩膀猛然被人捏住。
周露凝愕然抬头,被掐得眼眶泛红,“小师兄,疼……”
秦沛手指轻颤。
她是从神麓宫的方向来的。
秦沛几乎立刻猜到了。
他的手指几乎要陷进她的肩膀,一双眼猩红欲要滴血,还是不肯死心,“露凝,你到底去干什么了。”
周露凝摇头,“我,我没有……”
她对上了那双深藏痛苦的眼。
……小师兄知道了。
周露凝回望他许久,终是垂下眼睫,带着哭腔说,“小师兄,你真的弄疼我了……能不能放开我。”
秦沛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他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几步,摇头,“周露凝,你……竟如此自甘堕落。”
周露凝站在原地,眼眶已经红了,偏偏又高傲地仰起一点下巴,“帝君说了,等挑中一个良辰吉日,便封我为妃。”
秦沛突然笑了一声,“周露凝,你信吗?”
少女的脸上划过一丝惊慌,却咬着嘴唇,“不会的,师兄说好了的,师兄说好的……”
下巴猛然被人掐住,周露凝被迫撞进一双黑沉的眼中,那双总是温和对她笑的眼,此刻却只剩寒凉,“真贱啊。”
周露凝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少年放开她的下巴,转身踏上飞剑。
周露凝突然预感到了什么,踉踉跄跄追上前去,哭着喊:“小师兄!”
却只抓到他的衣摆。
少年也不知在这等了多久,衣摆都已经被晨露沾湿,湿寒一片,从她手心轻轻滑过。
她什么也没抓住。
周露凝看着脚踏飞剑毅然离去的少年,突然跌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秦沛是从飞剑上跌下来的,压断了半边的桃花枝,花枝刺破脸颊,擦出一点血痕。
少年便带着满脸的伤躺在一地荼靡的桃花中,久久不能动弹。
低沉的呜咽传来。
身下土地冰凉,荼靡的花瓣散发出一点腐臭的气息。
少年放在地上的手指,慢慢抓紧。
她那日,便也是如同这般躺在地上,绝望到不能动弹的么。
秦沛的手指一点一点收紧,冰凉的土壤从指缝间划过,他无力地想要抓到点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
少年慢吞吞爬起来,弓着背脊跪在地上,像一只野狗一样刨起了面前的土。
那支簪子再次重见天日。
秦沛疯狂将它按进自己的手心中,直到鲜血横流,一声清脆传来。
秦沛混沌的双眸有了片刻清醒。
他盯着自己手中被生生按断了尾端的簪子,突然吐出一口黑血。
血迹溅到一地残红之上,触目惊心。
神麓宫。
谢青怀烦躁地将面前的密信烧毁,一把将桌上的茶盏掀翻在地,疲倦地捏着眉心。
“这群老东西!”
旁边的宫娥连忙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谢青怀冷冷瞥她一眼,心底起了杀意。
“帝君,有人求见——”殿外突然有人来报。
谢青怀敛了神色,语气温和道:“进来。”
在门被推开之前,谢青怀神色淡淡看了自己旁边的心腹一眼,对方会意,将那小宫娥带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