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贵人的赏赐到了贾府,众人恭恭敬敬接了。
探春看一眼迎春和惜春的,和自己一样,只有薛家大姑娘的,多了一副扇面,倒是和贾宝玉一样。
王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拉了薛姨妈说着什么,薛宝钗在旁捂着嘴听,似乎有些娇羞,探春心里明镜似的,这场赏赐的主角分明是那一位。
她不露声色,也不多说些什么,自和惜春两个寒暄两句,又同贾母众人道别回了屋。
这时已经是夜里,老太太有些疲惫,略呆了一会儿也回了院子去。
她已经老了,做不得这许多主,今日这场戏,不就是宫里那位做出来给她母亲撑面子吗?
教养在身边数年,确实是个有造化的,可惜毕竟和自己隔着肚皮。
说不出是无力还是心酸,老太太的步伐有些沉缓,连手里拿的龙头拐杖也渐渐抓不稳了,鸳鸯小心地搀扶她,又叫人在前头仔仔细细提灯照路。
过长廊的时候,不知什么东西绊了老太太的步子,随着鸳鸯惊叫一声,一道衰老的身影竟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快扶到屋子里去。”
“快去找大夫。”
“叫人去告诉夫人!”
丫头婆子顿时乱作一团,鸳鸯看着紧闭双眼,满脸痛苦的老太太,心里强压着恐惧,拿帕子将老太太不住淌出猩红血液的后脑捂住,颤着声音叫人一样一样做了。
老年人最怕出这样的意外,这一次又伤在头部,怕是有些不妙。贾老爷有差在身,随着钦差大人往别省去了,家里家外暂时只一个王夫人打点。
鸳鸯咬咬牙,又添上一句
“林老爷林姑娘那里,也叫人知会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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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乱作一团,那边也闹作一团。
王夫人得了贾元春这个助力,终于可以正大光明说出要薛姑娘和她的宝玉亲上加亲的话,薛宝钗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但贾宝玉那里却魔怔了。
他听了这话先是呆立一阵,王夫人只道是欢喜傻了,笑他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和薛姨妈道:“成了家便是大人了,往后有宝丫头看着他,只会更长进。”
薛姨妈见贾宝玉神色有些怪异,也没放在心上,回道:“今年好日子多着呢,那头筹被圣上赐下的两门婚事抢了去,咱们往后面挪一挪,也不碍事。”
远远的传来一声打更的清鸣,贾宝玉浑身一颤,从没像这一刻一般清醒。
他冲到王夫人和薛姨妈跟前,红着眼睛,第一次这般严肃的和他母亲说话。
“我不成婚。”
王夫人被他这可怕的脸色唬了一跳,斥责他:“魔怔了不成,又瞎说些什么话,哪里有不成婚的道理,况你宝姐姐和你朝夕相对,性子最合得来了。又有金玉一说在,是上天赐下的一段好姻缘。你别胡闹,等成了婚,你才知道这里面的好处。”
贾宝玉一字一顿,
“什么金玉良缘,我偏不信,母亲何苦逼我。”
贾宝玉心中苦闷,到了今日,他才看清楚,他始终放不下他的林姑娘,无论是当日惊鸿初见,还是后来几回偶然相处,他一一铭记于心。
他能和旁的姑娘说笑亲近,但始终想把正妻这个位置留给林姑娘。
直到母亲将他与薛宝钗的事情说透,他才彷徨无助起来,他本能地反抗,而且敏锐的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与林姑娘,怕是再无可能了。
这想法涌上心头的那一刻,足以叫他难受得发疯,他怎么可能安静的接受这门婚事?
“这什么宝玉,压根儿是个祸害。”气极无处发泄,贾宝玉索性将身上那块自由携带的宝玉摘下来,往地上掼了个痛快。
他一贯是个温吞软和的,连房里丫头也敢和他调戏说笑,今日这一番火气发出来,疯狂一般,兼之满目凄惨愤愧,和往日全然不一样,将左右都吓了一跳。
袭人最先回过神来,扑过去抢那宝玉,说是命根子,才救了性命的,摔不得。
王夫人一口一个孽障的骂着,一边哭一边叫身边丫头去劝。
薛姨妈握着薛宝钗的手,脸色不大好看。薛宝钗小小年纪,倒比她娘亲还要镇定不少,只冷眼看着那边王夫人捶胸顿足,贾宝玉摔了玉又去撕些书册。
正吵吵闹闹乱作一团,有个丫头慌慌张张跑来报信,是老太太屋里的人,王夫人皱着眉头听了,原本就是又急又气,如今越发怒火上头。
这好不容易托了女儿才定下的婚事,这边才闹起来,那边又出了这样的祸事,这下子还怎么办喜事,真是成心不叫她安心,不叫她好过!
这个老东西,可真会挑时候受伤。
王夫人心里笃定老太太是借机生事,要搅和她好不容易求来的这门婚事,将一腔怨气都朝着老太太发泄了去。
她叫人将贾宝玉架回了院子,吩咐了将老太太的院子里里外外封死,免得闲人去打扰,心里却认定老太太是在装病,压根不想用心管,叫她多躺几天也好,免得头上始终有人压着不好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