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寒冬,朔月,大雪连绵。
飞飞扬扬的雪花从灰黑色的天上飘落,染白了过路的酒家客栈。雪是晌午开始下的,到了晚上仍未有要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
路上早没了人影,京城远郊唯一的一家客栈仍燃着灯烛,许是没想到会有人来,小二撑着下巴在台前打着瞌睡。
卫明泽就是在这个时候冒着风雪而来,背上背着一个半张脸挡在狐裘下面色发白的男子,带着一身寒气。
小侍从提着一盏油灯急匆匆的走在前头,引着容池临跨过门槛,来到台前。
“小二,来间上房!”
店小二被下了一跳,睡意顿时褪去一半,犹犹豫豫的拿出一把有些生锈的铜钥匙,忽的被卫明泽锁骨上的一颗朱砂痣吸去了视线。
卫明泽察觉到他的目光,立刻侧了侧身,小二尴尬的笑了笑,打量着这三位不速之客:“公子这是怎的了?”
侍卫一把抢过钥匙:“废话少说,立刻去请位大夫过来!”
“这大雪天,小的上哪去找……”
一块银锭子砸在台上,小二立刻堆了满脸的笑,忙不迭的把银子收到袖袋里:“小的这就去,诸位楼上请,热水马上就到!”
小二裹着一件棉衣,带好狗皮帽子把自己裹得严实,一出门便把手抄在袖口里,没走两步忽的又想起白日里的街坊里的闲谈,说什么平康王挟持走了恒德国送来的质子。
说是质子可谁都知道那就是皇上养在宫里的一个奴才一条狗,恒德一个快被灭了的小国谁能放在眼里,送来的质子更是不受待见,恨不得谁都上去踹两脚。
小二缩了缩脖子,刚才那三个人衣着看似普通,可那人锁骨上的朱砂痣却好像在哪看到过一般,而且背上那人虽然遮的严实,可还能无意漏出皲裂的指尖,明明长的那么好看跟个富家公子似的,怎么能有那样的手?
小二越想越不对劲,脚步也慢下来,不满的啐了一口:“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加快步伐一路往南,路过医馆却未入,直奔京兆府。
卫明泽把背上的人放到床上,叫人加了一床被子,床上的人仍旧冻的发抖,被子里伸出一只引人遐想的白玉般的手,无力的拉住他的衣角:“明哥哥……你别管我了。”
卫明泽皱眉:“说什么胡话。”
他挣扎着直起上身,宽大的狐裘帽子垂下,露出那副少年人的容貌,明眸皓齿,嘴唇发白,三千青丝用一根白色的发带束起,漏出来的半截手臂布满鞭痕,手上也都是薄茧冻疮,似是做了许久的粗活。
他含着水雾看着站在对面的男子,气若游丝:“皇上不知是你助我出逃,你快些离开,你们二人本就不和,若是被抓到了,你断然是要被责罚的。”
“我不会丢下你的。”卫明泽掀袍蹲在他面前,握住他滚烫的手:“我说过要带你远走高飞,决不食言。”
“太仓促了。”容池临急道:“你什么都没安排便直接带我离开,必是躲不过皇上的耳目的。”
前日,不知道皇上是从哪得知那个他寻了多年的奇虎牌竟然在他身上,立刻将他下了狱严刑拷打,事出突然,卫明泽昨日夜里竟趁着皇帝休息的时候假传圣旨,生生将他提了出来。
他设下十个小队作为障眼法,分别向不同的方向逃,自己则潜伏在京城,直到大军追出去才敢带着他逃出来,带出来的兵一个个都为了调虎离山而死,一时间身边就只剩下一个浮生。
然而造化弄人,刚出城到了京郊,容池临便开始发起高热,以至于不得不铤而走险找了附近唯一的客栈落脚。
“何必呢。”容池临眼角流下一行清泪:“我一个被人视如蔽履的下贱奴才怎值得你做到如此地步。”
“走吧,明哥哥,池临求你,你快走吧。”气血攻心,一时竟咳个不停。卫明泽把他扶起靠在自己身上:“别说了。”
“明哥哥……”容池临指若葱根的手抓住他的衣角,泪像断了线的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