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城西一处府邸之内。
这是柳小六用自己积蓄盘下的一处府宅,三出三进的院子,不是很大,但若容她与雨柔两人安身立命,那便是非常足够的了。
虽月色已浓,但柳小六此时尚无睡意。
倚在床榻旁的一处矮几上,她正捏着一支银簪细细打量着。
这是在昌吉之时,雨柔为救下她,用以与侍卫搏命的利器。
是雨柔对她曾经无畏之爱的象征。
但此时……
满含深意的目光在簪子上细细打量几分,柳小六心头逐渐布上阴霾与凉意。
“吱呀~”
两扇雕花木门倏然被从外推开,走进来着一声绛紫色薄纱衣裙的雨柔。
雨柔突见到衣着整齐坐于矮桌旁的柳小六,脸上瞬间布上一层意外,她笑道:“大人,怎么……”
话说一半,雨柔眼尖地看到了柳小六手中银簪。
那般简单的设计,那边粗鄙的雕工,她无论如何都是看不上的。但,作为在这府中安身立命的基础,她又必须拥有这样一支发簪。
以此来顶替悦微的功绩。
见柳小六捏着那银簪,再看一眼柳小六复杂中透着些冷淡的目光,雨柔瞬间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嘴角笑意变得干瘪而忐忑。
缓步走到柳小六身侧,雨柔伸出一手覆于柳小六肩头,柔声中带着试探,“大人这么晚了还未安睡,可是……有什么心事?”
柔弱无骨的小手就覆于自己肩头,柔能滴水的嗓音就响在自己耳侧,柳小六却觉心中泛起一阵僵硬。
手指在这支银簪上抚摸几刻,柳小六倏然嘴角勾出一丝笑意,一手握住雨柔的手,她转身与之对视,问道:“雨柔,当初在昌吉,是你救的我,对不对?”
果然!!
听了这问话,雨柔心中当即警铃大作,面上却维持着冷静,干笑道:“当然了……大人,您为什么……”
微一抬手,柳小六止住雨柔话音,将手中银簪举到两人眼前。
修剪妥当的食指指甲正指着银簪根部,其上拙劣而粗糙地刻着一个字——微。
看到这字,雨柔只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有些发昏。
嘴角裂出更勉强的笑,雨柔紧紧握住柳小六的手,只一瞬间,她脑中便闪现了千百个狡辩的话头:或是情急之下,拔了悦微的簪子来:或者自己委身于恶虎之前,曾单名一个微字;再或是……
然。
不等她将这千百种借口说出来,柳小六嘴角的笑意便渐渐淡了。
倏然起身,柳小六往室外而去。
“大人!!”不带柳小六走出两步,雨柔就急忙叫住了她,上前仓促道:“有这‘微’字,是因为……”
背对着雨柔,柳小六抬手,再次止住雨柔话音。
两人认识时间实在算不得久,但整日朝夕相对同床共枕,对于雨柔的处事秉性,柳小六称不得是百分百看透掌握,但也是清楚了一二。
嘴角裂出一丝苦笑,柳小六叹声道:“雨柔,我今日乏了,不想应付虚伪假话。先就这样罢,今晚不必等我。”
说完,柳小六便迈开大步,往外走去。
雨柔倒是想不死心地上前纠缠阻拦,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哪里能追赶得上身怀轻功绝技的柳小六?
只一眨眼功夫,柳小六便彻底消失在了雨柔眼前,偌大的府内瞬间静悄悄一片,四面八方都没有柳小六从此离开的痕迹。
雨柔在府内仓皇找了一圈,最终无果的她终是挫败得回了房。
甫一进门将门板关上,雨柔便身子一软,瘫坐在地。
看着眼前室内所有都按照她喜好来布置的家具,雕花的门板矮几床榻,掺金丝的床单窗帘……
巨大的无力与未来的渺茫将雨柔包围,吞噬。
而在这房间屋顶之上,柳小六正坐在房梁上。
胳膊撑在膝盖上,俯瞰着脚下府邸,远眺着居于城东的将-军府,柳小六嘴角扯出一丝莫名复杂的笑。
腰侧插着的折扇尾端,素玉流苏随着夜风舒展着身姿。
夜,便这么过去了。
——————次日傍晚——————
今日是顺七请柬之上,邀请诸位大人赏脸总坛主府的日子。
坐立难安许久,罗仔珍终于如愿与齐负嗔一并坐上了去往城西的马车。
坐在马车上,罗仔珍不时将车窗车帘掀开一角,数数外面与他们目的地相同的马车有几个,以此来推测她家小顺七这场宴会,到底能否办的盛大而体面。
将青石板街上的十三辆马车数了足足三遍,罗仔珍才将车帘放下。
转身看了一眼一手捧书一手端茶、悠哉悠哉的齐负嗔,罗仔珍两手撑在膝盖上,猛出一口粗气。
齐负嗔听了这声,温柔目光从书卷上缓缓移到罗仔珍皱巴的小脸上,嘴角浮现淡淡笑意,他将书卷茶盏放下,微向罗仔珍靠拢,用手温柔拢了拢她额角碎发,方问道:“怎么?”
“我怎么觉得顺七今晚设宴,昨日才递请柬,前后只留了一天时间,是在防我呢?”双手紧扣住膝盖,罗仔珍再喘一口粗气,“我知晓他是想让我有个惊喜的,但我忍住不去看看他到底布置如何,忍了一天时间便是极限了。”
齐负嗔温柔地笑,“那说明如夫人了解顺七坛主一般,他也很了解你。”
“了解?”罗仔珍侧身将车帘倏地掀起,瞧了眼外面青石板街上挂着的各色的灯笼,这条路不是闹市,人烟冷清,只因今日来往马车数量大而平添几分热闹。
倏然又将车帘甩下,罗仔珍带着几分焦急气恼道:“我看是设计提防还差不多。”
齐负嗔闻言,只嘴角一抿,温柔的笑。
从罗仔珍报复只能想到杀人来看,罗仔珍其实是个心思很单纯诚挚的人。好便是极度的好,坏便是憎恶的坏。
性子急,感情烈。
像……
齐负嗔看了眼罗仔珍因为气恼而鼓起来的脸颊,心道:像只还没断奶的小老虎。
若是旁人知晓齐负嗔心中想法,估计是要绝倒一片了。
敢将罗仔珍比作还没断奶的猫科动物?瞧瞧那杀人不眨眼的样,还没断血才对吧?!
且不知旁人想法几何,罗仔珍带着焦急的目光正四处瞟着,倏然就看到了齐负嗔嘴角带着几分宠溺的笑。
“喂!”罗仔珍带着几分嗔怪,不满地甩了一巴掌在齐负嗔腿上,挑眉道:“我在焦急哎,你笑什么?”
不好,炸毛了。
齐负嗔心中愉悦享受地轻叹一声,正思索着如何将方才心中所想委婉告知于罗仔珍。
两人便突觉周围吵杂起来。
然后,车身一停,车夫声音从外传来——
“将-军,夫人,总坛主府到了。”
听得这话,罗仔珍哪里还能有心事管齐负嗔方才因何发笑?
只见她身子一闪,便要如小鸟般往外飞去。走至车帘门口,却倏然想起自己遗忘了什么东西,转身将齐负嗔一把拉起来,拽着往外而去。
因罗仔珍这番折返动作,齐负嗔嘴角挂上淡淡笑意。
瞧着那笑意随淡,却是今天一晚都不会有消下去的架势了。
齐负嗔先一步下马车,在他掌心搀扶下,罗仔珍方才缓缓下车。
与往常一样,齐负嗔着一身银白色衣裳,蜀绣祥云暗纹,踩同样面料的银白色长靴,发束白玉冠,清朗温润。
而罗仔珍今日却是穿了一身鲜艳红衣,艳丽胜秋日最浓烈的枫叶。踩着黑靴,发间插着一对红宝石坠子金步摇,妆容浅淡却显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