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知为何,齐负嗔就是觉得自己听到了那声泪滴的声音。
或许,该是他心疼到碎掉的声音。
“好了,好了。”齐负嗔将罗仔珍抱得更紧,“没事了……”
“齐负嗔,”罗仔珍右手弯刀瞬间掉落在地,她揪住齐负嗔衣襟,含着哭腔道:“是他们把我丢弃在孤儿院的,是他们想抛弃我的。”
“被杀手组织领养,成为只知道杀人的机器。我没的选,我根本没得选!”
“但是,他们嫌弃我厌恶我。住着我的房子,用着我的存款,他们嫌弃我!厌恶我!”
“十几年了啊……”罗仔珍的声音带上了颤抖与愤恨,“我怎么改的过来啊!他们要我上学,我上了,我名列前茅;他们让我交友,我交了,我挚友无数!但是,他们还是厌弃我!日日夜夜,他们从未对我满意过。”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不是嫌弃我这个人,他们是嫌弃我这十几年的杀手过往啊。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他们把我关在密不透风亮到晃眼的房间里,他们不让我睡觉,他们让我日夜悔过。他们关了我整整八天,我不眠不休。”
整整八天……?
齐负嗔虽对罗仔珍前面的话似懂非懂,但听着这整整八天不眠不休,他属实被惊到了。
曾经是一命将领,齐负嗔见识过各种对付细作俘虏的方法,其中最不血腥却最残酷的就是让人不眠不休,活活地熬。
一般心理强大的男子顶多也只能承受四天,便会头痛欲裂痛不欲生。
而他怀中的小女子,竟然被这般折磨了八天,整整八天啊。
还是来自至亲的折磨。
那她……
齐负嗔心痛地抱紧罗仔珍。
她该有多痛苦啊。
相比于齐负嗔的心痛,罗仔珍似乎没有丝毫悲伤,眼角的泪缓缓滑落,她的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眼神迷离似乎陷入了曾经那场虐待中。
“其实我不难受的,我只是感觉耳朵里有很多小鸟在唱歌,叽叽喳喳不是很悦耳;眼前有很多冤魂,歪歪扭扭不成样子;而且!而且……”
罗仔珍傻笑一声,乐呵道:“我好像通电了哎……我感觉电流从脑中流过,滋啦啦一路火花带闪电。但是他们不知道我通电啊,他们问我话,我被电得不能说话,他们就来打我。结果……”
罗仔珍“吃吃”笑了几声,开心道:“结果他们被电打死啦!”
“从那以后,我就觉得这世界上不会有人对我好,所有人都是坏的。直到我遇见你,遇见悦微,遇见琴棋书画……可是,”罗仔珍嘴角一撇,话音一转,委屈地捏着齐负嗔的衣襟,眼角扑梭梭又流下泪来,
“可是,善画被人欺负了,悦微被人欺负了,我却无能为力。世道不让我好过,齐负嗔,是世道不让我好过。它不肯放过我,没人来救我,从来没人能救我……”
“我来救你!我救你!!”齐负嗔看着罗仔珍不断掉泪的眼角,这颗心只觉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紧掌中,大力折磨。
撕开了,揉碎了。
痛到酸楚,痛到五脏六腑都跟着疼。
两手抓着罗仔珍肩膀,齐负嗔俯身与她对视,认真道:“我来救你,齐负嗔救你,好不好?”
罗仔珍双眼噙着朦胧的泪,迷迷瞪瞪看着眼前的齐负嗔,呆滞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突然嘴角一撇,委屈吐出一字,“好。”
而后,罗仔珍便抱着齐负嗔肩颈,放声大哭起来。
不知罗仔珍哭了多久,但当齐负嗔将已经睡着的罗仔珍安放进营帐之中的时候,天际已经依稀泛起光亮了。
山脚下的医师传来消息,悦微是没什么大伤,但善画那一只眼睛瞎了已是定局。
脑中闪过罗仔珍泣不成声的模样,齐负嗔现下还感觉心口一抽一抽地痛,将被子给罗仔珍盖好,派几人守着营帐,他方转身出了门。
门外,是一众方从边塞回来的将领,曾与齐负嗔浴血奋战,将领们对齐负嗔的敬重与拥护,放眼整个汇灵国,无人能比。
“将-军!”齐负嗔刚踏出房门,驭风便上前抱拳道:“那宫女已经供认,今日背后指使之人确是熙雅公主!”
“你还叫她什么公主?!”将领堆中传出一声桀骜不驯的声音,寻那声源看去,一身着红衣的少年大步走了出来。
正是马伯祺无疑。
“齐将-军!”与其他将领一般,马伯祺向来对齐负嗔这汇灵战神心怀敬仰,抱拳行礼,马伯祺尚待稚嫩的脸庞上尽是严肃与愤恨,
“早闻我朝这熙雅公主无才无德,平日不是欺女霸男就是为祸四方,况她今日竟还与外人勾结,陷害到忠烈亲眷身上。我辈虽不是那么些会说大道理的文官,但一朝为官,必当要为圣上着想。”
“故而!”马伯祺转身,看了一眼表情同样严肃的将领们,高声道:“诸位,我马伯祺建议我等联名上奏,恳求圣上再废皇甫熙雅公主之位!”
马伯祺再转身,看向齐负嗔,一臂高举,吼道:“护忠烈,清君侧!”
其余众将领对视一番,皆看到彼此眼中的认同与愤愤。
“护忠烈,清君侧!”人群中一人率先举起臂膀呼应。
接着,上百名将领皆振臂高呼起来。
“护忠烈,清君侧!”六字怒吼,响彻北山之巅。
齐负嗔看着眼前众人,心下泛起一层暖意。
对于自己对将领们的影响力,齐负嗔是知晓的,但他从不利用这些影响力去做什么事。哪怕被皇甫诚无情打压之时,他也不曾想用将领们对自己的拥护来反抗。
但,今日!
齐负嗔眼中带着一丝沉重,看向众人,双手抱拳,郑重行礼,“诸位美意,齐某,不胜感激!”
是“不胜感激”,而不是“心领了”!
瞬间,马伯祺便明白了齐负嗔的意思,高举着臂膀,红衣少年率先喜悦呼叫起来。
向来将齐负嗔当成偶像来,天知道,马伯祺在看到偶像被如此种种不公对待后,多想齐负嗔起来反抗。
今日夙愿终于得以实现,这让马伯祺如何能不喜悦?!
喜悦而坚定地看了一眼齐负嗔,马伯祺带着一众将领,高振着臂膀,喊着口号大步离去。
“护忠烈,清君侧!”
这一天,皇甫熙雅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罗仔珍不是她轻易可以设计的人。
——————傍晚——————
伴随皇甫诚废除皇甫熙雅公主一位的诏书,北山围猎隆重开场,却匆匆结束。皇城诸位权贵尽数回府,罗仔珍与齐负嗔也不例外。
“夫人。”齐负嗔在善画门口撞见了罗仔珍,他身侧,驭风正端着一碗滋补汤药,是给罗仔珍的。
“不是让你好些休息吗?”齐负嗔上前,为罗仔珍拢了拢披风,关切道:“善画这边自有医师悉心照顾,你也该仔细身子才是。”
罗仔珍端起驭风手中的汤药,一饮而尽,而后将小碗放回漆盘,她笑道:“左右我也是闲来无事,多来看看善画也好。”
不然,她心中的愧疚真是不知该如何纾解了。
齐负嗔是知晓罗仔珍一直因为善画的伤而自责不已的,不禁心疼地摸了摸罗仔珍的头,他心中又软又疼,不知该如何宽慰。
正待此时——
“小姐!姑爷!”悦微匆匆从走廊一头跑来,带着几处擦伤的小脸上满是震惊。
待跑到罗齐两人身前,悦微才道:“熙雅公主,薨了!”
“什么?”罗仔珍倒是一惊,毕竟今天早上皇甫熙雅才被废除公主位,怎么今日下午,人就没了?
难道是皇甫诚动的手?不应该啊。
那些将领虽是逼上皇甫诚面门,却也只是让他废除皇甫熙雅公主位罢了。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有什么原因动手杀了皇甫熙雅呢?
未待罗仔珍思来想去找原因,悦微便继续道:“听说,是自杀。”
两次被废,一次毁容,一次瞎眼。
皇甫熙雅是任性刁蛮恶毒不错,但这些习气背后都有着身为公主的骄傲,而这四次打击,每一次都在摧毁她的骄傲与自尊。
待今日圣意下来,万念俱灰的她不曾向母妃发怒,反是平静地找上了皇甫诚,诚心诚意祈求他:这废除公主位的诏书,能否明日再下。
不过是个推迟几个时辰的小小要求,皇甫诚自然答应了。
所以,皇甫熙雅便在今日下午,穿一身华贵的公主官服,在雍容华贵的公主殿,令几十宫女伺候于殿外。
用上好的白绫,结束了她的性命。
也算,成全了她最后的骄傲。
到死,她都是汇灵国独一无二最最受宠的——
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