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颜色各异的泥在透明的玻璃罐中涌动,偶尔有人类的身躯在其中凝聚出来,很快溃散。
泥与泥之间相互吞食,他们的体积因同类的蚕食变动。有些泥会完全消失,葬身同伴的肚腹中。
有一团小小的泥球蜷缩在角落里,它的颜色是透明浅淡的蓝。它只是乖巧地团在那儿,没人来打扰它,它就不会去打扰别人。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走到容器前,手里拿着一台记录用的平板电脑。他观察那团安静的泥球,边碎碎念边在平板上记录,“icac031579,攻击性无,能力数值7。意识体——”
意识体是——
载入意识体的名字是——
唯独那个名字,始终在研究员嘴边打转,克里斯无论如何也听不到答案。
“克里斯,”一只手在拍他的脸,“醒醒,克里斯。”
克里斯的意识逐渐恢复清醒,海伦娜正跪坐在他身边,见他恢复神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跌坐在地上,“你没事。”
“海伦娜女主管。”克里斯眨眨眼睛,他坐起身,打量四周,天花板与地面上布满螺旋状的红黑花纹,一眼看过去会让人以为这些花纹正在缓慢移动,“我们在哪里?”
“一座纳粹堡垒里,代达罗斯博士把我们带到这里。”海伦娜跪坐在地,闭了闭眼睛,“抱歉,我目睹了一切,却无法阻止他。”
“你可真是一个,嗯,”克里斯尽量客观地评价,“戏剧女王。”
胶质物从青年的手臂上延展出来,海浪般飞速卷走海伦娜手边的手杖。克里斯将手杖在膝盖上撇断,他对眼前的人嘲讽地笑笑,“海伦娜没见过我的这张脸,她只会把我当作入侵者,然后一拳挥到我的脸上。”
他将断成两截的拐杖扔到角落里,“虽然我的搏斗水平应该比不上海伦娜,嗯,不如说两个我捆起来都打不赢她。”他站起来,面对跪坐在地上的女人,皮肤下的胶质物涌动,“但是相对的,你也拿我没办法,毕竟我感受不到疼痛。”
“你总是如此敏锐。”女人换了一副表情,因此与原本的海伦娜明显地区分开,“我原本以为你只能充当我的备用身体,没想到你才是我最好的选择。”
代达罗斯博士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你不记得了,对吗?你过往的一切,包括你是怎么变成这副样子的。如今你只是一个没有记忆的怪物,多么可悲。”
他一步步朝克里斯走近,诱惑道,“你不想知道吗?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你。”
克里斯愣神片刻,代达罗斯博士已经走到他跟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世界在那瞬间变成全白,在一片虚空中,克里斯看见海伦娜跪坐在不远处,因虚弱瘫软在地。他走过去,默默将海伦娜扶起来,带她往虚空中唯一那扇门移动。
那扇门是这里唯一的出口,是逃离代达罗斯精神控制的唯一方式。
“你不应该让他抓住机会。”海伦娜说,她靠在克里斯的肩膀上喘气,“他只是蛰伏,不会消亡,你等于把自己的身体拱手相让。”
“我不会把自己的身体让给一个虫眼希特勒,”克里斯说,“所以你也不行。”
金发的少女克里斯从棕发青年身体里分离出来,少女抱住海伦娜撞出那扇大门。纯白的世界染上杂乱色彩,腥红条纹螺旋转动。
克里斯站在那片令人眼花缭乱的条纹中,他对海伦娜微微一笑,“希望你不要扣我的分数,海伦娜老师。”
大门轰然关闭,海伦娜的脸消失在克里斯面前。螺旋扭曲的世界中传来代达罗斯博士的声音,“你是故意进来的,真是舍己为人。”
“所以你要赞扬我高尚的品格吗?”克里斯淡淡地道,“我不介意你多用点词汇。”
“你真的不想知道自己是谁吗?”代达罗斯的声音里带着地狱里探出来的钩子,“我不信你完全不动摇。”
克里斯抬眼望向前方,对方终于在这片螺旋中显出身形,一个戴着内茨博士同款眼睛的老人。不如说内茨博士那副奇怪的眼镜就是从他手里继承而来。
“坦诚来说,我当然想知道,没有人会愿意当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克里斯正过身,与昆虫复眼似的眼镜对上,“但是你根本不知道吧,你知道的只有......”他顿了顿,复述出那串编码,“icac031579。”
他笑了下,脸上浮现出自信且狡黠的轻描淡写,“你说原本以为我只能充当你的备用身体,那时候你以为我还记得之前的事情。在发现我没有之前的记忆时,你才把我列为最优选项。这说明你根本不知道那场实验后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什么都不记得。”
“你只是在实验室的监控探头里见过我,甚至不是在那面单面玻璃后。”克里斯说,“你只是一个,嗯,无关紧要的过客罢了。”
代达罗斯博士总是扬起的嘴角放平,他强撑出来的底气被克里斯直接戳破。他拧了拧自己的手指,“你以为这样就算赢了?”
数只狰狞的蛛腿从他背后刺破血肉挣脱出来,黑长的毛发险之又险地擦过克里斯的脸,被克里斯堪堪躲开。
“你说得对,你一无所有,这世界上没有人记得你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你的过去,你死了只是一滩没用的废泥,你拿什么和我争?”
两只蛛腿贯穿克里斯的肩膀,将他举上高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