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一愣,眼中有些晦涩,不过转瞬间又低低地笑了起来,起身一跃便到了沈浥尘的面前,抓着她的手就放到了自己的脸上,看着她笑道:“我还不够真?不信你摸摸,若是假的我与你姓。”
感觉到掌下肌肤是何等的细腻柔滑,沈浥尘手指轻微地颤了下,直视她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季舒收回了手,面上笑意却是不减,“难道你觉得,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我是假的不成?”
“我不知道。”沈浥尘难得的有些困惑,“我说过,我并不十分能看透你,有时觉得你就是看到的那般,有时又觉得不是。”
“就像垂钓那日,你会用计反攻,能于杀人场中谈笑风生,也如今日这般释放锋芒,可你似乎总是喜欢以另一副面孔示人,久而久之,我越发觉得你这人是矛盾而不真实的。”
季舒敛了笑,平静的问道:“那你认为哪个才是我?”
“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或者说,我从未见过那个最真实的你。”沈浥尘神色难明,轻声说道。
季舒无言,微垂着头,眼中闪过一抹迷惘和痛色。
“最真的我吗?”她轻声呢喃着,也不知是在问沈浥尘还是问自己,半晌唇角一勾,自嘲的笑道,“时至今日,我已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已不知道,季舒该是谁。”
沈浥尘抱着遗珠的手一紧,面上带着几分怜意,凝视她道:“你便是你,没有谁会比你更清楚你该是谁,如果连你都怀疑自己,如何叫别人不轻视于你?”
“还说看不透,分明就比我还要看得清。”季舒抬起头,眼中流光溢彩,连话语都不自觉的柔了下来。
沈浥尘见她这般,心知此人只是一时低沉,微微偏开头,双目中似有波光潋滟,“我这才看了几分?某人便恨不能缩进壳去,分明就不愿意让人看透。”
“话也不能这么说。”季舒一副不赞同的表情,弱弱道,“她可能只是害羞罢了。”
“害羞?不可能的,这人脸皮最是厚,根本不知害羞为何物。”沈浥尘一点面子不给的反驳道。
季舒心内被哽得几欲呕血,面上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了,“那你就当我是度量狭小好了,我都没看透的人凭什么叫她先看透了我去。”
沈浥尘深以为然,一本正经地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季舒又是一哽,这次却是笑了出来,“你这女人坏的时候能将人给气死,有时偏生又让人欲罢不能。”
沈浥尘瞥了她一眼,不再理她,顾自离去。
“沈浥尘!”眼看她就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季舒犹豫再三终是出声叫住了她。
她脚步一顿,却并未回头。
“我不曾在你面前去刻意隐瞒什么,也许你看到的我并不完整,但那不是假的。”
看着沈浥尘继续迈动的步伐,季舒眼中的光彩黯了下去。
“那我期待有一日能看到完整的你。”
“我也期待。”季舒眼睛一亮,轻柔地说道,“届时你可不要食言。”
“我从不食言。”
看着沈浥尘离去的方向,季舒驻足许久,最后似轻松似沉重的回了自己的住处。
不远处的杨絮如美目中满是伤情,她从头到尾都看着这一切,比起当局者,也许她这个旁观者反而看到得更多些,所以才更加清楚的认识到什么叫无望。
也许早便明白没有任何可能,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放任了那些年里的贪恋。
她正回身想要离去,却见凌微竟在身后数丈的地方,只得走过去道:“夜深了,殿下为何在这?”
“睡不着,便出来走走。”凌微扶着栏杆,看向方才季舒舞剑的那片梅林,眼神有些莫测。
“既然如此,那絮如便不打扰殿下雅兴了。”
“絮如。”凌微回身叫住了她,“为何不争取一下?”
杨絮如摇了摇头,“没什么好争的,只不过是我一个人的念想罢了。”
“你不尝试如何能知结局?”凌微继续劝说道,“就像昨日那盘棋,最后不是盘活了棋面吗?”
“殿下忘了,若无沈姐姐指点,我断然是要输的。”杨絮如无奈苦笑道,“况且感情不比其他,一个人单方面的靠近永远比不上两个人互相靠近的速度。”
“世子如今只是当局者迷,还未看清自己的感情罢了。”
凌微沉默了许久,轻声问道:“你觉得,季舒当真属意于她?”
“世子不懂,所以不明白。”杨絮如答道,“可我懂,能够看出来。”
“是啊,她不懂。”凌微有些怅然的说道。
“或许以往只是没有遇上让她懂的人罢了,如今既遇上了,早晚都会明白的。”杨絮如说着面上又有些犹豫之色,思虑良久后才继续说道,“其实殿下也是懂的人,我能看出来的,殿下不会不明白。”
凌微当即脸色一变,看向杨絮如的眼神有些不善,沉声道:“絮如,你……”
“殿下放心,这话不会再有第三人知晓。”
杨絮如行在长廊上,双手紧紧拽着袖口,心内满是沉重,为自己,也为她人。
皓月当空,给这暗沉的大地洒下了些许清辉,映着路上的积雪,有些溶溶,如练的月光斜射而来,像是给她拢上了一层轻纱,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朦胧。
与此相对的,地上的影子却越发分明了起来。
明明身上还披着裘衣,可她只觉寒凉蚀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事物,猛地向前疾走。
空荡的长廊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
周边空无一人,只有地上的影子紧紧相随,似乎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挣扎不开。
如蛆附骨,如影随形。
人,如何能逃离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