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速度过快,即便不感寒凉,疾风仍旧将那华美精致的月白宫装吹得猎猎作响,挺秀身姿也因此愈显婀娜,腰间绾色宫绦上系着的一对古拙铜铃随风疾响。
百越常年如春,昼多夜少,因此现下夜色并不甚浓,正是将暗未暗之际,飞行间可见座座恢弘宫殿笼于薄暮中,蔚为壮观之余,又添了几分神秘。
虽则她早已见惯,能比得上她祭司殿的更是寥寥无几,何况此时此刻,她心中掀起的波澜早已盖过一切。
多少年了,当年她亲自将人送离百越,何曾想过那盏灯还会有燃起来的一日。
淮左,若你还在,是否会感到些许欣慰呢?
亦或只因违背了她的意愿,又要将人再次封印?思及此,那宛若流银的瞳孔森寒了几分,唇角衔着抹似有若无的蔑笑。
足下庞大的鹏鸟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的心意,长鸣一声,振动双翼加快了速度。
鹏鸟飞过,引得下方诸多宫殿之人瞠目结舌,议论纷纷。
“这是哪位大人,竟敢在王城上空御使鹏鸟!”
“瞧这鹏鸟的体型,应是那四殿中的大人吧?”
“再过去些便是神极殿了,四殿中人也不敢如此放肆吧?难道是王上?”
“胡说!王上岂会独自出行!”
即便以鹏鸟的速度,也足足飞了近半个时辰方看到群山连绵中的巍峨宫殿群。
神极殿除却主殿、寝殿与众多副殿外,还有八方偏殿,九座侧殿,十三卫殿,二八司殿。
“何人胆敢冒犯王威?!”
未及靠近,便听得一声怒喝声响,而后竟是近千甲士驾驭巨雕铺天盖地而来。
打头将领御鹏鸟急速飞近,待见得来人,顿时大惊失色,慌忙行礼道:“末将参见大祭司。”
身后众多甲士亦是齐齐行礼参拜。
商情随意瞥了那将领一眼,而后驾着鹏鸟越过众人,直至正殿广场前方停下。
自鹏鸟背脊上步下,她缓步行过重兵镇守的阔大广场,来到九九陛阶前。
再是情况紧急,也得徒步登上这白玉陛阶。
陛阶两侧甲士立如石雕,商情目不斜视,广袖轻拂,拾级而上,身后绣有银纹的裙尾迤逦于光滑的玉阶,腰间铜铃随着她的动作不住轻响,隐隐的,竟自成音韵。
足下白玉阶光可鉴人,若是夜再深些,可将天上星辰倒映其上,人步其中,如行宇宙,个中妙处,非亲临难以体会。
半刻钟后,商情登上陛阶,稍稍一理臂间披帛,而后抬步上前,看向金殿前的守将,略一颔首道:“宋泽将军,我有要事与王上相商。”
宋泽眉头一皱,赤色双瞳瞥了眼她的神色,片刻后如实说道:“王上不在殿中。”
柳眉微蹙,商情低声道:“将军可知王上去往了何处?”
宋泽将头一摇道:“本将不知。”
闻言,商情也不再追问,略一思量后便反身下了陛阶。
云梦泽,和光湖畔。
清波粼粼,湛若星辰,碧荷白莲,随风而曳,忽而涟漪轻漾,似有鱼游浅底。
一白衫女子临湖而坐,正盘膝垂钓,如瀑青丝只以一紫玉菡萏簪随意挽就,腰间束着条紫绸,姿态娴雅,又显疏离。
如玉指节松松执着竹竿,片刻后竿身骤沉,前方湖水四溅。
将竿身轻击湖面,清冷的眉眼间染上些许无奈,“好了,莫要胡闹。”
又溅了不少水花后,湖面归于平静。
收起钓竿,女子提着一旁的空篓反身归去,行不几步眸光微动,脚步却是不停,腰间悬着的陶埙亦随之轻晃。
木屋旁生着几丛翠竹,商情眉心微拧,移开了眼,良久后听得脚步声响,她侧头看去,远远见是白衣女子,躬身拜道:“参见王上。”
南亦莲行过小径,将竿篓随手置于一旁,也不近前,就立于丛竹边,堇色双瞳中无任何波动,“祭司何故来此?”
商情直起身子,目视她道:“神火殿有异。”
“孤知晓了。”南亦莲语声淡淡,复又问道,“可还有他事?”
见她如此反应,商情心下极是不满,直言质问道:“王上解了她身上的封印?”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默了片刻,南亦莲平静地说道:“母上以血咒将她封印,可孤的蝶语碰上了她,封印松动,她承受不住‘天启’的反噬,孤便让商阙带去了孤的血丸和神火篇。”
商情脸色微变,血咒封印唯至亲之血可解,偏就有如此凑巧,封印一松,本该在二八年华觉醒的“天启”自然顷刻便至,可沈浥尘到底未完全解封,自然承受不住宙目启用的代价。
如此,南亦莲若要为她破除反噬,便只得出手解封。
“天意。”商情喃喃一声,而后眸中闪过一道亮光,再次说道,“天意!”
“王上既将神火篇也一并给了她,不知欲在何时将其带回百越?”
南亦莲默然不语,她当时将神火篇交予商阙时曾言明,非至生死关头,不可取用。
久等不见回应,商情脸色又是一变,“她身上既流着南氏的血,又习了神火篇,于情于理都该回归百越。”
良晌,南亦莲沉吟道:“此事孤自有考量,不必急于一时。”
“王族无嗣,王上究竟还要延到几时!”
南亦莲看着她,眸眼似一汪寒潭,泛着丝丝冷意,别有深意地说道:“竹溪旧居内,母上为竹西姑姑绘制的两幅画像失窃,祭司可知其行踪何在?”
商情勃然色变,欲怒之际却又下意识惊道:“两幅?”
见状,南亦莲亦怔愣了片刻,随后似想到了什么,蹙着眉低声道:“巫氏……”
“不管怎样,早前我便是暗中使了手段,欲将她逼回百越又如何?!”花容之上满是怒色,偏偏银眸中却又含悲带怨,“淮左当年不顾百越将她送走,今日你也要偏着她。”
“就为了个南竹西,便要让王族绝脉不成?!难道她待在中原便安全了?!”
商情说着惨然一笑,“你们南氏之人万事不盈于心,倒叫我这个外人多管闲事了。”
南亦莲神色微动,片刻后移开了眼,看着身旁的几竿翠竹,眸中紫晕流转,隐有几分伤怀,最终无奈低叹道:“终有一日,她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