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义是当真没想到,待他与麾下士兵行出猎场时,沈浥尘竟还未离去。
沈浥尘充耳不闻,只是盯着前方那片密林,脸色比周边飘飞着的雪还要白上几分,商阙昏迷前的话犹在耳畔回响,成了悬在她心头的一把利刃。
若那人竟也在此,一直不曾现身的她究竟如何了?是否遇着了什么危险……
只稍稍一想,便觉心焦如焚,再顾不上旁的事。
就在视线将要被漫天飞雪阻隔时,终于有道身影失魂落魄地行出了猎场。
失神片刻后瞳孔猛然一缩,沈浥尘几乎是小跑着奔了过去,浑然不顾身后耿义的呼唤声。
听见声响,晏子翮下意识看去,自然一眼便瞧见了她,然而目光稍一触及,他瞬间便慌乱地别开了眼。
沈浥尘来到他面前,看着他一身血污,狼狈不堪,眸中不禁漫上层水意,声音都在发颤,“你……”
“我无事,你也早些回去吧。”晏子翮避开她的眼神,匆匆说罢后慌不择路地行向了还留守此地的晏家堡弟子,抢了匹马便疾驰而去。
怔怔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沈浥尘心中酸涩难言,一时竟迈不动步子,还是耿义的数声急唤才让她回过了神。
耿义不知他二人间发生了何事,只是立在一旁苦口劝道:“世子妃,且先回去吧,侯爷定是挂心您的安危。”
沈浥尘不知自己是如何坐上了那辆来时二人曾共乘的马车,僵硬的指节搭在旁侧的紫檀小几上,不觉碰到了旁侧冰凉的茶盏,蓦然一滴清泪落下。
那人的言笑晏晏、有意戏弄似仍在眼前浮现,早前的轻佻肆意反复无常,如今想来,又含着几多小心翼翼?
而方才,她……她竟是在……愧疚?
唇角扯出丝苦笑,沈浥尘微嘲一声,如此这般,她又如何当得起,如何配得上?
若趁此了断,或许于那人而言,亦是种解脱。
未过多久,马车骤然停下,沈浥尘无心问询,却听得隔板外耿义禀道:“世子妃,晏公子……晏公子在前方。”
眸中一亮,沈浥尘一把推开隔板,探出半个身子看去,只见漫天风雪中,一道血影孑然而立。
抬眸瞥了她一眼,晏子翮顷刻又垂下了头,而后打马上前,也不说话,只不远不近的待在马车旁。
扶着隔板的手一紧,沈浥尘屏着气道:“夜里风雪甚大,公子……公子可上马车来避雪。”
晏子翮没有看她,牵了牵嘴角,挤出抹笑道:“男女授受不亲。”顿了下,他又继续说道:“夜已深,耿将军且快驾车吧。”
耿义没有行动,回头看向沈浥尘,等着她的吩咐。
苍白的唇瓣紧抿,沈浥尘定定盯着不远处的那人,半晌也未等得他侧头看一眼,她收回眼神跃下了马车,行至一名骑马的晏家堡弟子前。
那弟子一瞧她脸色,赶忙将马让了出来,沈浥尘二话不说踩鞍上马,一勒缰绳便决然飞驰而去。
“世子妃!”耿义见状大惊,赶忙跳下马车,正牵了匹马欲去追时,却见一道血影如风般掠过,率先跟了上去。
暗沉的夜色中,狂风裹挟着大雪,肆意摧折人间物事,而空旷的雪地上,却有前后两骑若离弦之箭般破开风雪,一往无前。
良久,沈浥尘突然勒马停下,猝不及防之下,后方追赶的那人堪堪停在了她身侧。
胸口剧烈起伏,沈浥尘朝她看去,两人目光相触,片刻后,晏子翮再次移开了眼。
沈浥尘只觉心头如有千斤重石压着,喉中更是堵得厉害,气急之下再度策马而去。
不过瞬息,晏子翮惊慌地抬起了眼,赶忙又追上去。
这一次,沈浥尘没有再停下,一鼓作气直策至了博阳侯府前,瞧见了满脸急色的沈青临。
见她归来,沈青临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长出口气,忍不住欲责备她几句时,惊见她面色惨白,形容憔悴,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了,急道:“尘儿……”
“爹爹,我无事,只是略有些疲惫。”沈浥尘赶忙开口宽他的心。
沈青临张了张嘴,心中诸多疑问,却终是改口道:“那好,你赶紧回屋歇着吧,商阙那有碧影照看,晏子洲也有府中大夫处理伤势。”
略一颔首,沈浥尘没有回头,随沈青临一道入了府内。
抬步之际,沈青临却是瞥了眼不远处的晏子翮,神色略微阴沉。
两人走远后,晏子翮方缓缓行至了府门前,众弟子一见他情状,无不大惊失色。
晏子翮一言未出,在众人惊恐万状的目光下,魂不守舍地回了自己住处。
屋中烛火明亮,他呆呆坐着,很快便有侍女送来了热水绸布等物。
“大公子……”
“出去。”
听着这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侍女们哪敢违抗,行过礼后便纷纷退了下去。
许久,银烛燃烧过半,滴滴烛泪凝固于烛台上,而后又骤然被人挥手打翻,溅了一地斑驳血泪。
紧接着,桌椅书架、瓷器古玩等物无一幸免,尽被践踏在地,不复完好。
外头侍立的下人听得声响,却不敢入内查看,屏着声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待得力尽声止时,晏子翮跌坐在一地狼藉中,抬手摘了脸上银面,又撕下张人.皮面具,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愈显青筋狰狞。
微蜷着身子,她紧闭着眼,又将双手捂着面,半晌后,一声轻嘲伴随着些许水光溢出掌心。
不愿放手,不惜将商阙引来博阳,在她有意回避后,又不甘心地追了来,先一步守候在此,换了另一个身份处心积虑地相随在侧。
满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不觉中,却生生将她送入了险境……
若非沈青临到来,若非沈青临到来……
是她,竟是她一手害了她!
兀然一口鲜血喷溅而出,季舒一手撑地,和着泪水,悲绝而笑。
还有什么可不甘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