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中宵在一边冷眼看着,没有说话。
几个月的时间,郑中宵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个时代,觉得这种事情很荒诞。韩家与“其香居”不过是生意合作关系,这两个人来了,便就作威作福,让人看了心生厌恶。
时代不同,有钱有势的人家,享受的花样千变万化,穷人受苦的日子却难有多少改观。韩家开着脚店,外人看着也是小康之家,但到了郑家这种豪门面前,却如奴仆一般。
实际上吴克久就是把韩练当作自己家的奴仆看的,见他在那里推三阻四,就是不肯让月娘出来陪自己饮酒。初时觉得惊奇,这老儿如此颇出他意料之外。时间一长,心中便就老大不耐烦。
饮了一杯酒,吴克久把酒碗猛地掼在桌上,指着韩练道“你这老儿,看来决计是不肯让女儿出来陪酒了?莫要后悔!”
韩练连连作揖“小员外勿怪!小女人笨手慢,着实做不得这种事。”
“哼!”吴克久冷笑一声。“那就不要怪我!明白说给你听,我见你家小娘子颇有几分姿色,中我的意。若是好了,我便收她做个妾室,一世好吃好喝,你也跟着沾光。没想到你在这里推三阻四。好了,我的身边正缺个小婢使唤,便就让月娘来吧。明天我便就安排个牙人来,写了身契,让她到我府里伺候!”
韩练面露难色道“小女自小不曾做过这种事情——”
“那便学!伺候人还不会吗?”吴克久厉声道。“我告诉你,若是不从,我们家便就追了这里的本钱。到时你们没了生计,我看是从还是不从!”
郑中宵在一边再也看不下去,上前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光天化日竟有人在这里强买民女,还有王法吗?”
吴克久斜眼看了郑中宵一眼,不屑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韩练忙道“这是县里乡贡进士郑举人的小官人,极是帮衬本店——”
听到这里,吴克久“啪”地一声,猛拍桌子。“原来是郑家的祸胎!你家老儿在京城落榜,死活不知,你这小贼还有空来管别人家的闲事!”
郑中宵吓了一跳,听这意思,这吴克久还跟自家有仇?
见郑中宵满脸疑惑,一边的曹居成笑道“这小子还在装糊涂!咱们临颖县里只有两人发解,正是郑循那贼夺了解额,才让表弟多耽误几年。没想到又是个不济事的,到了开封府省试都没过,平白去丢人现眼!”
原来如此,郑中宵心里有些明白。读书人参加州里的考试,取得赴京考试的资格称为取解。解额是按州分配的,数额固定,有的地方还会分到县里来,每年参加发解试的人数是固定的。这本是真宗年间,按照参加发解试人数的比例取解,沿袭下来的惯例。现在已经不按比例,改为固定解额,名额限制意义不大了。
吴克久本想参加发解试,因他牵涉到了前几年带着仆人伤人的案件,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最终没有成行。本来此事跟郑家无关,谁知他因郑循过了发解试,便就把账记到了郑家头上,一直认为是郑循捣鬼,与自己作对。
郑循进京,金榜题名也就罢了。偏偏他自己争气,省试都没过,早早落榜,吴克久哪里咽得下这口气。虎落平阳,不在这个时候欺负郑家,还等到什么时候去。
杜中宵来这个世界几个月,哪个父亲是举人,也还没有完全理清此时的科举制度到底是怎么回事。州里有数目固定的解额,县里有参加发解试的人数,到底怎么分配,却是一笔糊涂账。数字既跟人口有关,也跟经济有关,还跟教育水平有关,同时受以前出过多少进士影响,是大宋立国数十年积淀下来的。
见杜中宵不说话,吴克久道“你家老鬼死活不知。听说在京师便就染病,挣扎着回乡,现在多半是死在路上了。你这小贼不去捡尸骨,倒有闲心在这里管我的闲事!”
曹居成摇头晃脑地道“杜举人死是一定死了,只是不知倒毙在哪里,尸骨能不能捡回来亦未可知。这等穷人小户,也学着别人去应试考进士,盘缠尚需东拼西凑,落榜了哪里还有脸面回乡?唉,中进士做官,穷人们想想就好了,怎么好当真?这不,自己倒毙路旁不算,还让家里穷得吃糠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