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员外看了看身边的同伴,不好意思地道“不瞒员外,这几日我们要的铁已经买齐了,明日便就动身回乡。员外的铁,下一次吧,等下一次。”
钱员外看文员外的神色不对,心中觉得不妙,急忙问道“文兄,我们几次生意,双方满意,在下一心想着你们做个长久主顾。怎么看你意思,不想从我这里买钱了。看以前交情,还请有事明说!”
文员外尴尬地咳嗽两声,才道“兄台,我们做生意的,贩些铁回乡,指望着赚些钱养家糊口。前两次员外那里的铁好,价钱又公道,我兄弟记你的好。不过,最近铁监开炉出铁,铁价暴跌,再从你那里买,我们不赚钱了呀。”
钱员外听了大惊,忙道“铁价怎么暴跌?我托人问过了,铁监的生铁十八文一斤,纵然他们的铁好一些,我卖给你们十五文,还是有铁可赚。”
文员外道“你说的是好铁,岂是小冶炉可以比的?不说价钱高低,我们这种小贩,去买人家也不卖给我们啊。铁监的大铁锭,若要去买,最少要一次万斤,不然人家根本不卖。我们哪有那么大的本钱。”
钱员愣了一下,道“既是铁监不卖,你们怎么就不买我的铁了?”
文员外道“铁监不卖,有别的地方卖啊。看以前交情,此事我不瞒兄台。自铁监开炉,他们每日不知几十万斤的炉渣运出来。这些炉渣,铁监要用来筑路,附近几个员外包下了这活计,把炉渣打碎,收些工钱。这些炉渣里面,可以拣出铁来。唉,到底是大铁监,炉渣里拣出的铁,就比你们这些小冶炉的铁好得太多。铁又好,几个员外才要十文钱一斤,贩铁的都抢着买呢!”
钱员外听了不由愣在那里。炉渣里面拣铁?这是什么操作?自己这种小冶炉,也有炉渣,里面的铁都拣得干干净净,好不容易炼出来,谁会忍心扔掉。谁想铁监不这样做,炉渣里的铁跟炉渣一起,直接就扔掉了。有拣铁的功夫,他们不如做点别的,赚钱容易多了。
沉默了好一会,钱员外才道“炉渣里面能有多少铁?那几个员外就是全拣出来,也没多少,怎么够你们贩卖的。再者炉渣铁,决计比不上我炼出来铁锭!”
文员外摇摇头,叹了口气“员外,铁监虽然就在你的面前,你知道的还是太少了。他们炉渣里的铁,虽然略细碎些,依然是上等好铁,你们的冶炉根本不能比。再者铁监一日就要出铁数万斤,炉渣里面拣一拣,一两千斤总是有的。你们这几座小冶炉,炼出来的铁还不如人家从渣里拣出来的多呢。而且听说铁监还要再建炉子,炉渣越来越多,拣出来的废铁自然更多。仁兄,听我一句劝,铁监开炉之后,这一带小冶炉就做不下去了,及早收手,做点别的吧。”
钱员外如遭五雷轰顶,张着嘴巴,再说不出话来。其他的困难,都可以克服,遇到这种事情可就一点办法没有了。从炉渣里拣铁的没有一点成本,人家的质量又好,数量又多,自己怎么竞争?
文员外见了钱员失魂落魄的样子,悄悄招呼同伴,出了酒馆。扪心自问,如果自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也难免这样。费了无数心力,花了大把钱财,建起了冶炉,结果铁根本卖不出去,搁谁身上谁也受不了啊。而且还没有一点办法可想,让人绝望。
这些小冶炉,跟铁监的规模比起来实在太小,那里手指缝里随便漏一点,就把市场填满了。如果没有特殊的绝活,这附近根本没有条件开冶炉,开一家赔一家。
包住处理铁监炉渣的是县里的几家大户,在叶县人脉深厚,势力也不是钱员外可比的。替铁监处理炉渣,粉碎之后作为筑路材料,他们是赚工钱的。从炉渣里面拣铁出来,纯粹是无本生意,钱员外这种小冶炉怎么比?再便宜,能便宜过他们的无本生意?
到了这个时候,钱员外才彻底绝望了。从一开始,自己就错了,漆器生意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家来冶铁呢?哪怕是开冶炉,自己怎么会昏了头去在闲地下种,先把钱亏进去了。到现在,冶炉炼铁赚钱是自己最后的希望,可现在连这条路都被堵死了。
仰头猛灌了一杯酒,钱员外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觉得全身无力。怎么办?自己还背着不少欠债呢,铁赚不了钱,难道把家产卖掉?这可是祖上传下来的基业,就这样被自己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