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他们的谈话,杜中宵不由转过头去望。五个人里,四个人是体力劳动者的短打扮,只有围着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袭青衫。那年轻人不卑不亢,只是拱手称是。
真宗皇帝的时候,进士还是以北方人为主。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几届科举,中进士的南方人越来越多,北方人越来越少。出现这种局面有很多的原因,如初建国时,对南方人有各种限制,甚至有不得以南方人为相的传说。还有经济因素,连年作战,对北方的影响较大,南方则未受影响。还有习俗问题,南方多以宗族聚居,共同兴学,官府投入不大的情况下,教育开展得比较早。北方受晚唐五代影响,民间少见大宗族。前几届有人中进士后,带着不多的族人迁徒,没有在地方形成传统。当然最重要的,大宋立国百年,进士考试开始慢慢被总结出套路来,南方人的优势扩大了。
到了这两届科举,诸般因素叠加,南北差距越拉越大,北方进士开始可有可无。一个州进士,在南方福建、江南等地,根本不稀奇。但在叶县,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五个人坐下来,年纪最大的汉子对小厮道“上几个时鲜果蔬,再一人来一碗羊肉汤。”
旁边的汉子道“大哥,明日四郎就要进京城,今日不能那么小气!小厮,再切一盘熟肉,来一道鱼来!我们兄弟过了发解试,明日进京,准备下年的省试,要吃好些!”
小厮急忙行礼“原来是新进士官人,小的有礼。既然如此,店里今日有大鲤鱼,不如来一尾,红烧了之后,也够你们几个吃。此鱼味道极是鲜美,价钱又便宜。”
几个汉子一起称好,又要了酒,让小厮去准备。
看着五人,陶十七道“看他们的样子,这五人是附近种地的。自从开了铁监,这里的土著都过上了好日子,家里能供得起人读书了,那个发解的四郎,想来是他们兄弟一起供的。”
杜中宵点了点头。陶十七说的不错,铁监开了七八年,当时受益的人,开始结果了。京西路人少地多,亩产不高,农家除非祖传,不然难有个读书人。以前乡间难有个教书先生,杜中宵京西营田,地方学校才开始多起来。经济好了,读书人多了,才有启蒙先生。
不一刻,酒菜上来,杜中宵与陶十七边吃边谈,说着最近柏亭监的变化。
陶十七道“说起来,我是贫户出身,若是不随在官人身边,连读书识字也没法可想。这周围的事啊,只看见在变,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官人这次来,让我明白了许多道理。”
杜中宵道“道理其实简单。这个地方,为什么富了起来?富起来后赚来的钱,多少入官,多少入主家,多少入做事的人,合不合理而已。”
陶十七道“现在开的工厂,其实官府没收多少钱。官府收钱,收的是税钱,民间许多买卖,根本查无可查,哪里收钱去?现在的县衙,只在几个大码头、车站等几个繁华地方,按照运的货物,收此过税而已。那些工厂,官府连有多少家都不知道,到哪里收钱去?”
杜中宵摇了摇头“工厂赚钱,可比一般的店铺厉害多了。不收他们的钱,终是不妥。”
一家几十个人的工厂,工厂主一年纯赚几千贯根本不算什么,过万贯也不稀奇。整个柏亭监有多少这样的工厂?如果真能收上税来,钱粮可不是现在可比。这是新生事务,地方没有经验管理,只能够放任自流。柏亭监的钱粮,主要是地方收货物商税,还有一些店铺的住税,最大的反而没管。
为了逃税,叶县的工厂能不用火车运输就坚决不用。用火车逃税很难,水运就简单多了。用大车运一段路,不在码头上船,官府哪里查得清楚?
正在杜中宵和陶十七说着话的时候,一边五人的桌子上也上了菜。年纪最大的人道“我们出苦力的人,一年吃不了几次肉。今天为四郎送行,酒肉尽有,诸位饱餐。”
四郎拱手“三位哥哥,还有小弟,此次我能够发解,全靠你们平时养活。发解而已,进了京城如果不能中进士,一切都要从头再来,终究是空。”
大郎道“怎么说这种丧气话?我们这种田的农家,不是这几年地方赚钱,哪里会有读书人!不中进士也没有什么,回来县里,举人有许多事情好做,不用再像我们一样出力。”
几个兄弟一起称是。他们是几代前从河东路搬来的人家,一直种田为生,家里连个识字的人都没有出过。这次四郎过了发解试,几人认为是莫大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