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大为费解,不过在这几句对话当中他已隐约察觉,眼前的老人一定跟师傅交情匪浅,所以他轻轻摩挲着独孤显的肩头,道:“前辈,您可是家师的故人?”
独孤显点点头,突的破涕为笑,咳嗦两声后,道:“何止是故人啊,我们是过命的兄弟,是斩不断的手足。想当年——”
独孤显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重新又闪起几许精光,他把目光投向了鹅毛大雪的尽头,仿佛那里还有他一生念念不忘的江湖,虽然那江湖对别人来说只是短暂甚至都不能称之为江湖的江湖,可那对于他独孤显来说却都已经是全部了,魂牵梦绕而又遥不可及。
“想当年,谭大哥带着我仗剑江湖,斩妖伏魔,那时的光阴何等逍遥快活。如今想想还都历历在目。眼下,我们都老了,你看,就连你这个小娃娃都长成了大人。看来,属于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也不知我那可怜的老哥哥如今过的怎样?他的脚还疼吗?”
独孤显说着又落下了浊泪,眼神再次涣散,咳嗦声又起,只是那难以掩饰的复杂情绪全都落入了十三的眼中,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轻声说:“前辈以前见过我?”
独孤显点点头,苦笑道:“何止见过,当年我还没少抱过你,喂你吃过糖汁儿。”
十三一听越加激动起来,他继续问道:“那您一定知道很多关于我师父的事儿了?您能跟我讲讲他的脚是怎么伤的吗?听人说,他以前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可自从伤了脚之后整个人就变了,整日酗酒骂人,醉生梦死的,全然看不出他有何英雄之处。也不知道人们说他以前的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
独孤显听到谭万行整日‘酗酒骂人、醉生梦死’处浑身悄然一抖,他接连吐了几口鲜血喘着粗气,道:“你是说我谭大哥如今过得不好?”
十三一听紧忙解释,道:“不!不!师父他老人家过得很好,现在他有酒有时间,整日欣赏大漠落日,有着无尽的惬意。只是,我想知道,他以前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独孤显渐渐喘匀了气息后,道:“你师父他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这是天下公认的,假若他当年不去蜀南青云山,这天下恐怕就不是如今这景象了。”
“蜀南青云山?”
十三闻言一惊,这是他追查真相多年得到的最大收获。
要知道,江湖中关于鬼云的信息少的可怜,除了一些似是而非的传说外基本没什么可信的内容,当然,焚魔城里的讯息就更不消说了,除了诋毁、谩骂、羞辱和编造外就只剩冷漠与戏弄。
十三心中激动万分,今日误走青云山让他收获太多,难不成困扰他数年不解的谜题今日就要破解了,于是他紧忙追问道:“前辈,蜀南青云山是怎么回事儿,您能跟我讲讲吗?”
独孤显叹息一声,刚要张口就觉喉咙奇痒,大声的咳嗦起来,不多时,整个人便慢慢的瘫软下去,一旁的于大钱一见怒声道:“嗨,我说你这不识趣的汉子,老人家都痛苦成这样了,你还在那罗唣个啥,有没有点同情心?”
十三闻言面红耳赤,但觉人家于大钱说的没错,自己心中纵有万般喜悦、好奇也总不能逼着人家讲给自己听,更况,眼前老人病的严重,能否生还都还未知。
是以,他冷冷的瞪了一眼于大钱,及时止住了询问。
独孤显趁着咳嗦的间隙,他死死的抓住十三,吃力的道:“孩子,我怕是不行了,能否烦你把我送到我的羽儿身旁,我想再最后看他一眼。”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接连咳出几摊鲜血。
十三闻言矮身背起独孤显,踏着脚下深深的白雪,在于大钱的指引下匆匆的到了坍塌的客栈前。
于大钱寻到自己先前逃身的窟窿前,接连揭去几片碎瓦和断木,俯身便要向里钻去被十三一把拉住,道:“别忙,闪在一旁。”说着,他取出铁剑,插在坍落的屋顶之中猛地一使劲,大半边的屋顶便飞了起来,在大风雪的呼啸之中径直落向了客栈后的悬崖之中,良久之后才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想来,那悬崖也是深的可怕。
狼藉一片的客栈内死尸横陈,那里大多是独孤显带来的狐裘客。看着他们,独孤显咳嗦的更厉害了,他颤抖着把手放在了一个少年的脸上,那原本稚嫩的脸庞早已被风雪冻僵,两滴清泪冻落在脸颊,醒目而又刺眼,想来那不甘死去的生命在终解的刹那依然留有无数遗憾,可那遗憾的制造者却还在这凄惶的人世上残喘苟活着。
独孤显笑了,是那种悲伤到极致才能笑出来的苦。他小心翼翼的抚摸过了所有的狐裘客,企图把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都给合上,只是,这风雪太冷,早都冻僵了皮肤,以致后来的独孤显都无助的哭了出来,当然,那时的哭和咳都搅在了一起,哪里还分得清他们。
九眼的黑袍遮住了他的一切,那一枚骇人的夺魂钉还醒目的嵌在他的身体之上。
独孤显趴伏在他的身旁自己那苦命的羽儿。
于是,独孤显一边咳嗦一边呼喊着独孤青羽的名字,一遍一遍不停的重复着,就像总都喊不够的一般。
终于,胖掌柜的于大钱再难以抑制内心翻涌的那股悲伤,痛哭着别过了头,把那汹涌的泪水一串串的洒落在了地上,瞬间凝成了冰。
猎鹰的长鸣惊醒了十三的悲伤,他把目光投向了夺命三判跪着的地方。
蓦地,眼前一道寒光毕现,他轻移步子飘然闪过,然后伸手牢牢攥住了那不善的寒光,撑手看时却是一支冰寒刺骨的丧魂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