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九百无聊赖地笑了笑:“裴探花是不是想听我这么说?但很可惜,你的愿望注定要落空了,我并不是杀死知府大人的凶手。”
之前裴折数次冒出给金陵九一耳刮子的冲动想法,加起来都没有现在这一刻强烈,要不是理智还在,金陵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直接甩出手去了。
裴折脸色越不好看,金陵九越高兴,他乐呵呵地说:“裴探花不会当真了吧?咱们多少都有点脑子,就算我真的是杀害知府大人的凶手,怎么可能当着你的面承认。”
“你不是凶手。”裴折冷漠道,“之前我们说过对知府大人的印象,你看不上他,他太脏了,不值得你动手,你要杀也不是杀他。”
金陵九沉默下来。
月色渗进窗户纸,裴折的声音很轻:“就是这么个脑满肠肥的脏人,如何能请得动你呢?天下第一楼消息灵通,是否在知府大人被杀害之前,你就料到了这一切,故而会来这淮州城参加上元夜宴。”
“你信鬼神吗?”金陵九顿了顿,又道,“早些年不就传开了吗,知府大人不得好死,与其说我是料到了这一切,不如说我是为了你来的。太子南下游历,少师陪同,向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第一探花要来淮州城,想见识见识的又何止我一个,裴探花,你久居庙堂有所不知,江湖有太多关于你的传说。”
裴折语塞,自从听了那“不得好死”就面色古怪,活像被抓到了小辫子,心虚得紧。
他拂了拂衣袖,斟酌道:“彼此彼此,不过江湖传说信不得,九公子可知,你也是我们庙堂之上的‘常客’。”
金陵九冷淡哂笑:“说我大逆不道吗?”
裴折站起身,缓道:“九公子说笑了,大家伙说得最多的就是你为什么要建立天下第一楼,我亦十分好奇,今夜聊了这么多,不知裴某有没有这个荣幸,听到九公子的回答?”
许是要送走不请自来的客人太令人开心,金陵九一点没拿乔,随之站起身,将茶盏里冷掉的茶水倒了,他踏在那水渍之上,回了八个字:“覆水难收,无奈为之。”
裴折将这几个字在心里过了一遍
,叹息道:“使我有洛阳二顷田,安能佩六国相印。”
他扶着门,侧身看过来,露出小半张脸,语气不明:“金陵九,淮州城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你知道对不对?”
淮州城发生了什么大事,还有比知府大人死了更大的事吗?
有,太子殿下被人绑走了。
金陵九平静道:“裴大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
送走裴折之后,金陵九将茶杯一点点收拾好:“进来。”
他话音刚落,窗户就被打开了,一道黑影立马翻了进来,待落地时一瞧,不是左屏又是谁。
左屏双手并合,向金陵九施了一礼:“九爷,他进屋后全遛了一圈,看了屏风,翻了床头的书,关了窗,还……”
金陵九抬眼:“还怎么?”
左屏咬咬牙,快速吐出一句话:“还闻了浴桶里的水。”
只听得“咔嚓”一声,金陵九手中的茶杯竟被直接捏碎了,他脸色难看,将手里的碎瓷片甩在茶盘中。瓷片锋利,但金陵九的掌心却没有一点损伤,他拿起一旁的帕子,将手细细地擦了一遍,慢慢缓下心神。
左屏担忧地看着他:“九爷,我们的计划真的能进行下去吗,裴折他……”
金陵九明白他想说什么,将帕子放下,笑了笑:“怎么会进行不下去,我看裴折十分适合。”
左屏满脸迷茫:“适合?”
金陵九在桌旁坐下,反问道:“他今晚说的话,都问了什么问题,你可听见了?”
左屏颔首:“听见了。”
金陵九搓了搓指节:“京城中有脑子的不多,他是其中难得的聪明人,他今晚并不是为了知府大人的案子来的,只不过是想借审问之名验证自己的猜测。”
左屏听得云里雾里:“他难道不是怀疑您是杀害知府大人的凶手?”
“他知道凶手不是我。”金陵九摇摇头,不咸不淡地说,“天高皇帝远,他是来确认我有没有大逆不道的想法。”
左屏心中大骇:“主人?”
金陵九笑意不减:“慌什么,天下第一楼自设立之日起,就没少过这种怀疑,这一次我们出现
的时机太巧妙,他会试探一二也是情理之中,就是不知,这裴折是哪一方的人。”
左屏沉吟片刻,道:“任太子少师,手上又无实权,定是有人刻意为之,如果是那位的人,应当不会一点权力都没有,还被拘在京城里。”
“看情况是这样,但也不一定。”金陵九按了按眉心,“毕竟谁也说不准,疯子是不是真疯,有的人啊,他表面上荒唐蠢钝,实则披了张老狐狸皮,心里明镜似的。”
左屏不语,金陵九嫌弃道:“算了,不说这个,大过节的晦气,还是说说探花郎吧。这只是其一,他来此最重要的目的,应该是看看我是不是暗中算计他的人,按理说他不该这么快察觉到,应该是哪里出了岔子。”
左屏心里一咯噔:“难道是那伙计?”
金陵九“啧”了声:“多半是。”
左屏眼底闪过杀机:“这会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要不要我先下手为强?”
金陵九抬眼:“用不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有疑点的人往往最不容易引起怀疑,裴折不是普通人,在他面前,天衣无缝反而会招惹猜忌,现在所有线索指向我们,我估摸着,他应该把我们当成与钟离昧一挂的可怜人了。”
裴折离开天字九号房后,遇见了云无恙和钟离昧,钟离昧摔得不轻,没办法自己回家,云无恙陪着他开了间房,因为掌柜的耽搁了一下,刚刚才处理好。
云无恙看到裴折瞬间想起他们之前说的话了,忙问道:“公子,你劫富成功了吗?”
钟离昧往裴折身后瞅了瞅,好奇道:“劫什么富?”
云无恙挠挠头,语气挺骄傲:“公子说养不起我了,要去劫富。”
钟离昧一窒,这俩人究竟是探花郎和他的书童,还是土匪头子和他的小弟?
裴折摆摆手:“劫了杯茶,别提了,遇见个可怜人,一个和钟离先生同样可怜的人。”
钟离昧:“……”
裴折越看钟离昧越同情:“钟离先生有钱付房费吗?”
钟离昧被他看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忙道:“有,不劳裴大人挂碍。”
这是实话,钟离昧跟
知府大人狼狈为奸,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他常常出没烟花之地,虽不说一掷千金,但也出手大方,这点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裴折满意地笑了笑:“有就好,那找人看马和请大夫的花销,钟离先生抽空也结一下,给云无恙就行,就不给你去零头了。”
钟离昧:“……”不好意思,这花销加起来就是个零头。
云无恙凑热闹插了句嘴:“还有我跟前跟后扶着,任劳任怨,有功劳也有苦劳,合该有工钱。”
钟离昧:“……行。”
讨完了债,裴折心情舒爽,道了个别就回房了。
已过三更,夜深了,是时候该休息了,裴折作息时间十分规律,这还是他近几年来第一次这么晚歇息。
裴折简单收拾了一下,小声嘀咕:“美色误人啊。”
躺上床闭上眼,夜深人静,合该休息的时候,裴折又突然坐了起来,烦躁似的抓了抓头发,两杯茶的后劲太大,他睡不着了。他生无可恋地倒在床上,脑海中思绪翻涌,困得直打哈欠,奈何就是睡不着,他侧身盯着窗外,再过一会儿打四更五更,现在不睡就天亮了。
裴探花闭着眼睛,努力催眠自己,在更声来之前睡着,许是上天知晓了他的迫切心情,裴折翻腾良久,还是在打四更之前睡着了。
清晨,裴折正在梦里与周公下棋,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
云无恙每天早上都会来叫他起床,裴折困得直打哈欠,外衣都没披,直接踩着鞋去开门了:“云无恙,你——”
“裴大人,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