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瓷杯盖碰上茶杯,发出几难察觉的微响,却因议事堂上无人吭声而显得刺耳。
脸沉如水的萧彦眉头一皱。
坐在两边下首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白了喝茶的刘希恕一眼:这种气氛还惦记喝水,怎么不渴死你。
刘希恕一脸无辜。没办法,他一紧张就忍不住小动作。
原本见宫中旨意迟迟不到,尽管北境三城尽数派出精锐斥候潜入草原搭救,但草原广袤、犬戎凶残,百来人管什么用?他本以为恭王必定折在草原回不来了。他对这位皇子印象尚可,难免惋惜,但也仅此而已。
他可不会像那谢承泽:身为世家子弟,放着首阳十丈红尘不沾,在这北境边陲吃土,并且还头脑发热不听他劝,吵闹着要去营救恭王——跑进那大草甸子深处可不是玩笑,遭遇犬戎且不说,不留神就陷进的沼泽、无法预料的风雪、出没不定的狼群,哪一样是区区百来人能轻易应对的?
果然,恭王倒是救回来了,谢承泽自个儿交待在草甸子里,尸身都没找到——恭王带人往下游寻了十几里,最后被沼泽阻断,无奈返回。他刘希恕原本看谢承泽不顺眼,然而不打不相识,一架打完反而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如今谢承泽说没就没——平心而论,他倒宁愿折在草原的是恭王。
这个恭王也出乎意料。按理说被犬戎掳去该吓破胆,但是现在,恭王不但不赶紧跑回首阳压惊,还把北境三城的将领尽数召来,当堂说自己要带兵马杀去有辛部,愿者跟随——开玩笑,大军深入草原腹地,迷不迷路不说,粮草哪里来?!
而且,这种场面为什么要叫上他刘希恕啊?!他不过是个首阳纨绔、挂名运个粮而已,从前校场演练都胜不了几局,难道叫他一同奔进草原和犬戎对打?!
哎呀,没留意茶水喝了太多,他想解手了。
刘希恕悄悄缩缩脖子,记着他爹一直说的:祖宗积福,他们刘家根基磐稳,无需子孙苦哈哈地冲进战场立功。况且连谢承泽都不行,他更不是块立战功的料。
萧彦看在眼里。
刘家小子本质不坏,不过学了些他父亲的油滑而已——此
行杀去有辛部,偏偏需得把他拖下水,如此,回首阳论起出兵的赏罚,刘家便不能置身事外。
但萧彦仍是肘撑长案,浅浅扶额,一语不发。
常思明按捺不住,率先站起:“好,凌河军中弟兄早有此意!咱们就跟着您一同杀将过去,给小谢报仇!”
凌河将领于是一片应和,都随他站到一起,齐齐拱手。
且不论在现状下攻进草原谈何容易,旨意未到而贸然动兵远征——尽管是敌方进犯在先——这可是不是小事。骈士诚想归想,但看看一脸义无反顾的常思明,心道莫非莽撞会传染?在赵凯那莽汉手下这么些年,从前精打细算、略显文气的常思明眼见地愈发行事不计后果,变得和老赵一样大大咧咧;他自己呢,虽然不断提醒自己遇事要替家小考虑,却仍是被凌河一众人带动,随后也起身表态:“区区犬戎辱我大魏太甚!某愿为王爷马前卒!”——他此话两层意思:出兵首先为魏国,其次为萧彦。
萧彦自然省得,沉静点头表示领他的人情:“本王多谢大义。”
王府侍卫自不必说,北境军都表明态度愿意随行。
于是萧彦长身站起:“本王知诸位豪情,亦知诸位忧虑——身在敌处时本王已探知,有百车粮食将要自东而来,运至有辛。”
此话一出,南来的援军将领虽有怀疑,但为难之色稍退:援军尽数是步兵,只能留下守城,本是乐得支持,只是担忧大军出征不免要带走城中所有物资;若是此项不用操心,那是再好不过——随即也都表态同意。
单单剩下个刘希恕还没说话。
若手下没有骑兵就好了——刘希恕心里暗道不妙,希望没有人惦记着随他前来押粮的骑兵小队:那是他老爹不放心,特意给他安排的。
刘希恕心慌,不由地再次拿起茶杯喝水。
萧彦确实似没注意到他,忽地回身,将案几上茶杯摔掷于地:“此番诸位与本王齐心协力,不荡平有辛——誓不回还!”
“啪”地一声脆响,刘希恕猝不及防,惊的手一抖,茶杯也掉在地上。
他尚未来得及解释,萧彦已然赞许地看过来,
满意地颔首。
堂上诸将见状,群情激昂,随即也纷纷摔杯为誓:“荡平有辛!”
“威震北境!”
稀里哗啦短暂一阵响,众将领命,回营准备。
刘希恕一句“不是,我不是……”堵在嗓子眼,终是没说出来。想跟恭王再解释解释,但内急已是憋不住,只好匆忙跑出去解决。待得回来,议事堂已然空无一人,只剩一地碎瓷片。
到底年轻,他终于也跟着莽起来:去便去吧,既然别人都行,那他的佩剑也不是泥捏的!
***
如银月光洒下,乌云河奔流不息。
萧彦盯着河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