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疲倦站不住,乐季慢慢蹲下,木然听乐孟絮叨:
“我从没见过殿下那般失态模样。”
“幸亏谢承泽活着回来了,殿下脸上才现个笑影。”
“所以昨天晚上那小子□□过来,我装做没发现。”
乐季有气无力地反驳:“分明是你失职,容留外人进犯主子。”
乐孟知道他心里其实已经想通:“若殿下不愿意,招呼一声,我当即会进去打趴那小子。”
——但萧彦并未喊人,乐孟也没有动作,这是主仆间的默契。
乐孟拉他起身,在自己褡裢里摸索,找出一块高粱饴:“昨个儿我在城里买来分给大家,还剩一块。喏,小季,吃吧。”
他们都师从乐乘,其中乐季排行最小。幼年时偶尔吃药嫌苦,一贯严厉的乐乘便会给他一块蜜饯。
乐季不接,笑的比哭难看:“如今又不是小时候,你也不是师父。”
乐孟把糖塞他嘴里,忽视他眼眶泛起的泪光,用力拍拍他肩膀,岔开话题:“等回首阳,师哥带你去醉月楼喝酒,那儿的姑娘我都熟。”
“哎,你拍我伤口上了。”乐季龇牙咧嘴,勉强笑道:“装什么勾栏熟客,我知道你连姑娘的手都不敢摸。”
***
原先的甲胄磨损得厉害,谢承泽特意穿戴新做的裨将盔甲,站在常思明下首,与众人一起为恭王返程送行。
萧彦仍如当初来时一般,身着皇子常服,头束金冠,四颗玉珠均匀排在额带,一丝不乱;唯在跨马瞬间微微蹙眉,随即挺直腰板。
骈士诚暗自赞许:“恭王果真自律要强,昨晚喝的不少,今日仍是仪态端方。”他转而嫌弃旁边努力憋住酒嗝的常思明:“你的酒量本就不行,跟人拼酒作甚么!没跟王爷喝上几杯,自己先倒了!”
常思明轻声怒道:“那还不是因为你们贯来说我不行!嗝!再说,你那不就是在王爷面前献殷勤!嗝!”
谢承泽跟着笑,目光离不开正对
凌河全营军士举杯陈词的萧彦。晨间阳光照在那张俊美脸庞,旁人看来是高高在上的威严,他却瞧见那双眼下轻微的一抹乌青。
知道他今日远行,昨晚本不想过于折腾的,最后还是没控制住……
昨晚恭王、南来援军与北境军中将领一同欢饮践行。
在战场上同进共退而建立的友谊最是牢固无间,不论骑兵或步兵、北军或中军,下至伙夫上至将领,都拍着肩膀斗着酒,不分番号阵营。
谢承泽不敢造次,规规矩矩隔席坐着;萧彦更是举止如常。仅在轮到谢承泽上前敬酒时,两人匆匆对视。
谢承泽盯着他因酒意泛红的眼角,忍不住提醒:“殿下,宽饮虽好,可别醉倒了,妨碍……休息。”
萧彦自是明白他意思,倚在座上,嘴角含笑,修长手指不紧不慢捻起小酒杯,“叮——”地与他手中酒盏轻轻相碰。
一触即分。
谢承泽只觉自己的三魂七魄全要被这一声轻叩撞飞了去。在萧彦了然浅笑地注视下,周身燥得恨不能当即把座上的人拖下来摁倒。
周围众人连声吵吵:“你小子自己不喝,别扫王爷兴致!下去下去,别耽误咱们敬酒!”
谢承泽被起哄声撵回席间,忐忑回首时,只见那一双眼角藏情的眼睛在与别人谈笑空隙中投来浅浅一瞥,如桃花映照深潭。
萧彦状似随意举杯,隔空对着他饮尽,其中含义唯有他明白:席散之后,邀君赴约。
上天可鉴,他确实仍是收敛的——尽管他等到入更才等到萧彦回房,尽管半醉的人面颊眼角艳如桃李、诱人可口,尽管醉意之下的萧彦比之前的几次都要放肆——但今日看来,萧彦应是在强掩疲累。
真有这么疲累?谢承泽回想,昨晚也不过就要了三次而已。
按规矩,三城副将们要陪同启程,送至三十里外方别。三十里过后,他们仍想往前再送。
萧彦浑身酸痛,硬撑着骑在马上。
乐孟记挂着想早早给他换乘马车,忙拿出事先的准备:“诸位盛情,临别之际,殿下备了薄礼相赠。”
于是大家下马,萧彦一一赠别,两厢分开,
这才终于各自重新启程。
谢承泽有点想哭,又不敢频频回头目送,于是一路沉默。
有人打趣他:“小谢,王爷送你什么好东西?你那盒子看起来沉甸甸的,也不打开咱们一起开开眼!”
谢承泽当然不肯:“看什么看,不给看!”
直到回到自己营房,才迫不及待地打开。
与别人一样的匣子,匣内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看成色并不名贵,只是足有十寸见方,较常见的玉石体积更大些——送他这个做什么?莫名其妙。
谢承泽忽然想起什么——仿若自胸腔被轰然燎起一把火,烧得他周身若焚。虽是独处无人窥见,谢承泽的脸,瞬间红到耳朵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