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着萧竟坐的是最小的皇子萧意,今年算来不过十岁。此时他正扭头问邻座的萧竟,但此时鼓乐已停四下安静,他的声音便清晰可闻。
萧彦北境之行被掳一事无人敢当面提及,但童言无忌,偏偏在此时当众发声,猝不及防。
萧彦并不着恼,饮尽杯中酒,对萧意笑道:“可二哥之后却一雪前耻,歼灭那个部族,这可也算将功补过?”
建德帝面露赞赏,正待开口,不料萧意年纪虽小、人却较真,摇头反驳:“可我听三哥说,二哥你带兵剿灭那犬戎部族时,连他们的女人都一并杀了,只放过了不到车轮高的小孩。三哥说,这不是我大魏德沛之风,叫我不要学你。”
此言一出,殿上顿时寂静,座下人人屏气噤声。
皇后扶了扶头上凤钗,缓缓问道:“竟儿,你可是这么对弟弟说的?”
萧竟便离座站起,并不慌张,先对帝后二人致礼:“确是儿臣之前谈及此事时有此言论。但今日君父寿诞,儿臣觉得在此不宜议论杀戮之事。”
再向萧彦拱手致歉:“弟弟告罪。但以我之见,那些犬戎女子虽为敌部,但终是弱流,何其无辜?二哥被俘固然心中愤怒,但我听闻那首犯已逃脱在外,何必伤害那些平民女子性命。”
他如此一说,既点出萧彦为泄私愤屠灭有辛全族,明示萧彦未能擒住首犯,后患犹存——在众人耳中听来,只觉萧彦能力不足、残暴有余。
四下悄然浮起一片低声私语。
建德帝脸上阴晴莫测,皇后如坐针毡,萧竟却神色坦然。
自返回首阳,萧彦早预料迟早有这么一出,如置身事外一般,神色无虞:“三弟所说不无道理,是哥哥当时情急心窄,之后亦有悔意,因此不敢居功。”
萧竟再次行礼:“我并非诟病二哥。那时情形,换作是弟弟,只怕连全身而退都做不到,遑论领兵围剿。”
不管心中真实想法为何,现下都不是争论的时候。两人便相视一笑,对饮一杯,此话算是搁下了——气氛随之一缓。
皇后松了口气,重新笑道:“那么恭王快献上寿礼吧。”
萧彦便将准备的玉牌呈上。
紫玉虽也名贵,却不算稀罕;玉牌上缧的金丝是个“寿”字,中规中矩。建德帝托于手中,细细端详,笑道:“甚好甚好。”
放下玉牌,问道:“彦儿此行立威北境,朕已封赏参战将士,只剩你一直不肯领赏。今日朕就再赐你二珠系于额带,如何?”
现下萧彦冠上系着四颗宏玄玉珠,与嫡皇子萧竟同等;萧章两颗,萧意年岁未到尚未封王——若领赏谢恩,自此便是额顶六颗玉珠的皇子。
天子额带上系的是九颗玉珠。
众人看待萧彦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热切,连一直心不在焉听热闹的萧章也睁大了眼睛。
这就是君父,毫不吝惜夸赞和封赏,让你以为储位有望、踌躇满志,实则不过是为他的嫡子效力铺路。
萧彦心下冷笑,脸上仍是一派诚恳谦逊:“儿臣实不敢当,惟愿为国尽力、为父尽忠,别无他求。”
若为虚礼作态,之前数次推辞已经姿态做足;此次在喜庆寿宴上违拗圣意拒封,便有些不识抬举。
建德帝的脸果然冷了一瞬,平复之后缓缓道:“彦儿果真谦逊谨慎,如你母妃一样。”
后宫妃嫔并未出席寿宴,仅有皇后在座。
萧彦闻言短暂抬头,言不由衷,
但诚意十足:“母妃向来虔心礼佛,儿臣心向往之,时常与她一道为国为君祝祷。”
建德帝微微颔首:“你们母子果然赤诚。”
皇后也随之夸道:“良妃最是和顺心诚,彦儿与阿晴随了母亲,都是极端正的孩子。”
气氛松缓,萧彦却不敢松懈。虽不抬头,他却比在座任何人都清楚:此刻主座两位的笑容面具之下是两道严格审视的目光,若他流露一丝不满异样,即刻便会被察觉。
他规矩行礼归座。鼓乐声尚未跟进,略显冷场。
其余人还未反应,近门处却及时响起个温润清朗的声音:“恭喜陛下,请陛下满饮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