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彦明了,放下酒杯,赏脸抬眼:确实长得不错。
欣赏舞毕,拊掌简短赞道:“佳人难得!”
戴宏达笑道:“这是卑职侄女,闺字月盈,今日献丑,幸得二殿下青眼。”
萧彦明白,戴氏家族庞大,戴宏达随便从旁支里挑个女儿便能称作侄女,送来与他示好;不过这已是戴氏极大的诚意。
眼见戴月盈停在案前,就要解下面上蒙纱,萧彦当即舒缓挽袖,自饮一杯,将空空杯底示她,并不唤她闺名,只施礼笑道:“多谢美人。”——这便是极尽委婉的拒绝了。
戴月盈又羞又愧,抬头看时,只见年轻的皇子唇边含笑,看似风流体恤;紫玉游冠下一双眼睛如同桃花临风,但眼中却无缱绻——偏是两道无情眼神,击中她的一点芳心。从前本以为本家内兄们个个衣着华贵,举止有度优雅,乃凤毛麟角;但在座上这位一笑之下,从前所见男子全都黯然失色。
她屈膝回礼,仓促退下,往内院行去,暗暗下了决心。
早等在路旁的戴夫人便迎过来,亲亲热热地拍她小手:“我的儿,可拿定主意了?”
戴月盈娇羞地点点头:“全凭伯父伯母安排。”
戴夫人满意:“乖乖儿,你伯父与我怎会不为你着想?这位恭王身份贵重自不必说,且是出名的怜惜风流;且你也见了,他生的这般俊美——”她边说边瞧戴月盈的陶醉神态,抿嘴直笑:“旁的女子即便肖想、都没机会,待会你且献身于他、先入王府,有贵妃娘娘扶持,日后定能坐上王府正妃之位!这福气只看你今日的本事了!”
戴月盈扭捏道:“侄女明白伯母好心,只是在堂上行事,未免太羞……”
戴夫人哄道:“你如今是闺女,没经过人事,才觉得羞耻;其实这男女之事,在何处做来都是一样好……嘻嘻嘻。”
戴月盈于是不胜娇怯地低头,在婢女引导下,改走小道,向外院折返而去。
此时外面下人向席间进上早备好的酒壶,戴宏达一眼看见,心中有数,笑吟吟频频举杯。萧彦自忖酒量尚可,并不怯场。宾主交谈,有来有往,旁人听着是没边没际
的闲扯,双方机锋却已转了数个回合。
戴宏达佯作半醉:“二殿下,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戴氏看似风光,其实艰难呐。当初先祖乃是谪迁至此,人生地不熟;南境官场人心各异,功劳不与我家沾边,犯事却都往我们头上栽!这倒罢了,如今都说我戴氏富贵,其实是拿我们当钱袋子!别人不说,就连南军也眼馋!”
此言果然引起萧彦注意:“南军?谢栋?他们怎会缺钱,每年朝廷拨给南京的军饷都是照上报兵卒数还宽一成算的。”
戴宏达两条短眉毛顿时一跳:“果真如此?!”
萧彦这次发觉失言:这本是前世他从兵部中人那里套来的消息,按理说此事不是如今的他该知道的。原本以为酒才不过三分,谁知居然没管住话头。
不过他随即笑道:“本王也是偶尔散朝时见人议论,听了一耳朵,哪知真假?不过既有如此议论,想必不是空穴来风。”
戴宏达不知信不信这话,拿镶金筷子戳小碟中的腌梅花生,颇有深意地叹道:“以卑职看,如今咱们南边不过就一个雍国,他们老老实实、只想赚钱;总说在南境布兵是要剿灭岐人残部,可这都多少年了?岐人残余即便不被擒被杀,也该熬死老死差不多了吧?为何他谢栋还总是叫嚷军饷不够?哼,手爪还想伸到我戴家,真当我们是钱袋子?!”
萧彦顺势往下问:“怎么?莫非谢栋真想染指戴家产业?”
戴宏达对他话里“产业”二字极为敏感,立即推诿:“哪有什么产业?大小房头为生计开些铺子罢了,不过仅够上下这一大家子的嚼吃!他谢栋剿匪没见剿清,兵士死伤却不少,去年到我这借钱,说要补贴抚恤。哼,他这是嫌朝廷抚恤不够仁厚,想要自家去收买军心,却要我出钱?!哼,虽是带兵的,倒打得一手好算盘!”
那盘中花生被戴宏达无意中一粒粒分为两拨,从左拨到右,最后左边只剩一粒。
萧彦瞧着那粒孤零零的花生:“那戴大人借了没有?”
戴宏达嗤笑:“自然没钱借他。不过我戴以沫也对得起他了,并未借此生事。不然我将此事一本参到御前
,告他个军中结党、轻慢朝廷之罪,够他喝一壶的。”
见萧彦不语,他紧接着笑道:“不过何必呢,同在南境为官,都是朝廷臣子,我戴以沫不屑做那等事。更何况军中的确辛苦,看在他谢家一贯执掌南军,咱们便不苛责啦。”
萧彦想起谢承泽,从来连父亲都没见过一眼,自小苦练、摸爬滚打,半大少年时就被放在北军吃土饮风好几年、才调进南军的谢承泽,眼下又要参与剿匪了——好像他生来就是为了战斗。
想到此处,不由喉间微涩,端起案上茶盏啜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