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和小孩子相处,直接动手总是比说话来得直接有用。
元琼一个激灵,下意识噤了声,这时候她才发现这双手实在是太冰了。指尖的冰凉隔着她的薄衫肆意蔓延,她转过头来,视线定定地落在他的手上,一动不动。
徐夙见她呆愣的模样,第二次收回手,再度拿出了先前说的那句“是臣冒犯了”。
元琛微微挑了挑眉,心下好笑,这可真是实打实的搪塞,那小祖宗可不吃这一套。
却没想到元琼眼睫轻轻一颤,透出了一些迷茫,似是根本没听到他刚刚说了什么。直到徐夙耐心地说出了一句让人更不爱听的话,她这才又如梦初醒地抬起头。
他说:“臣没有这么娇贵,公主不必小题大做。”
听听,多么熟悉又气人的感觉,简直就和昨晚上拒绝她伞时的语气如出一辙。
如出一辙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碰壁,元琼想起了今早遇见的那些说闲话的宫女太监们,那时她跑得快没仔细去听,现在那些没收住话头的闲言碎语倒是生动了起来。
有个小太监吊着嗓子,狗胆还挺大,说得什么来着?
——“我看啊,小公主这日子怕是不好过。”
是,还真是不好过。
好歹自己也是个人人都让三分被实实在在宠大的小公主,怎么就得为一个大臣担惊受怕呢?
想到这里,她决定话还是得问问清楚:“徐正卿,你是不是因为五年前本公主让你去晋国的事情在记仇?所以我做什么都觉得特别不满意?”
听罢,向来风平浪静的徐夙少见地定在了原地,眉目稍敛,没作声。
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根本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也亏元琼从他那反常的样子里看明白了意思:太为不满意了,不满意得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才好,希望她这个小公主别再给他添乱就行了。
瞄到他袖上已干的血迹,元琼只觉得心里火气更大了,但也说不清楚是在生谁的气。
她郁闷得要死,带着脾气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护身符,“啪”地放在徐夙面前
的桌上:“小时候是我不懂事,这是本公主赔你的,愿你以后都平平安安!”
这样怒气冲冲的祝福,倒是第一次见。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咒他。
也没管徐夙是什么反应,元琼丢下一句“下次再来找哥哥”,这次是真走了。
被喊了一声哥哥,赵元琛有了反应,他看了眼那个护身符,眼中闪过了一抹异样的光。
宝瑞门都没来得及关严,急匆匆跟着元琼的脚步追了出去:“公主,那个护身符是夫人留给你的……”
汝渠殿的大门外站着两个新来的小内侍,他们疑惑地对望了一眼,没明白那个宝瑞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若是换成宫里待的时间久点的人,一定能听得明白。
宝瑞嘴里的夫人,不是甄夫人,而是瑜夫人。
因为小公主并非王后俪姬所出。
王后与瑜夫人本是闺中好友,两人一同入宫。
入宫后一年,王后生下一子,取名元琛。那年瑜夫人也怀了个孩子,却在腹中夭折了,瑜夫人本来就身子弱,因伤心过度,调养了许多年也没见好。终于元琛六岁的时候,瑜夫人才又生下了一个小女儿。
瑜夫人和王后本就是闺中好友,两人一同入宫,感情深厚,瑜夫人又很喜欢元琛,便用了同一个“元”字,为女儿取名元琼。
空气中仍留着昨日未散的水汽,宝瑞说的话沉沉地落在元琼的心上。
那个护身符是那个消失在众人口中很久的瑜夫人——也就是她的生母,在云一观走了九百九十九级梯特意为她求来的。
元琼也不知道,刚刚那声略显任性的祝福有没有用。
那祝福背后藏着的认真和严肃,是不是又被当做了儿戏。
不过也是,在许多人看来,她大概就是个娇贵、闹腾、又讨人厌的小孩子。
回想小时候的那几年,她确实是在众人的偏爱与疼惜中长大的。奶娘说过,自己出身那天,父皇大赦幼弱年老,母亲更是眼角眉梢都是温情笑意,抱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女儿不肯放手。
如此长大的小姑娘单纯又骄纵,会跟在母亲屁股后面奶声奶气地要她抱,会和
元琛哥哥胡搅蛮缠地哭闹。
在小时候的她看来,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而变故发生在她八岁那年,母亲落水溺死,她被过继给了王后。
母亲说走就走了,既不是病痛,也不是牢狱,就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不谙世事的她没有任何准备地体味到了爱别离的痛苦。
八岁,大概就是什么都还不懂,却又什么都懂了点。
好像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小公主,却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她敏感地意识到王后并不是自己真正的母亲,生怕自己给王后添多了麻烦;她害怕随着时间的流逝,父皇会慢慢忘记她的生母,然后也慢慢地忘记她。
为了留住曾经觉得理所当然属于自己的爱,她甚至学着说好话,学着讨好。
但就那年她落入冰窟命悬一线时,赵元琛不顾性命救了她。
若非赵元琛给她的这样一个念想,她或许之后根本不会醒悟过来,王后和赵王仍和以前一样对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