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面具摘下来扔到一边:“老先生,你这么忌讳它,肯定比我们知道更多的信息吧。”
“阿爷……”女孩拉了拉老头的袖子。
僵持了几秒,小老头叹了口气。他在女孩的帮助下,直起身子,竟然和羊见行楚长璀差不多高矮,一下子就有了气势。
“年轻人,你们可要想清楚了……神鬼神鬼,自古是密不可分的。我们常说,神食香火,鬼吞血肉,而这个村,是抓山上的猴狲,供的这庙里的东西。”
羊见行半天才把嘴里的口水咽下去。
按以前的话说,猴子是具有灵性的,所谓灵性,只不过是说它有人性的兼词。用猴狲供奉,而并非牛羊一类的牲口,本质上就是人/祭的一种代替,那这里面东西的性质,就更要深究了。
他又看了眼楚长璀。
楚长璀盯着祠堂的大门。
紧锁的大门上,涂抹的红漆已经掉了一半,露出里面木头斑驳的原色,似乎都能感觉到那种专属的古老而腐朽的气味,从中源源不断地钻出,不放过任何一个缝隙。
他似乎在抑制着内心复杂的思绪,又或者是一种坚定,但羊见行唯一能肯定的是,这并非是楚长璀在走投无路之下的冲
动决定。
羊见行硬着头皮问:“你有多少把握?”
楚长璀:“嗯……百分之六十?”
“这、这么低啊……”羊见行刚建立起的信心又开始打退堂鼓了。
小老头:“想好了吗?”
楚长璀:“我一个人也行。”
“不不,还是加上我吧……”羊见行赶忙说。要是楚长璀出了差错,他横竖也是个死字,还不如现在搭把手。
小老头不再啰嗦:“甘伢子。”
女孩点点头:“我唱一句,你们跟一句。”
她清了清嗓子,细眉一挑,张嘴就是一句:“咪呤嗼噌唁咤呀——”
这孤零零的一句,配上她清厉的嗓音,一下子把人的寒毛都叫了起来。
女孩用眼神催促二人,楚长璀和羊见行老老实实学着唱了,两个人都是没这艺术天赋的,唱出来的声音自然天差地别,但女孩没有在意,随即就唱下一句,一来一去,往返的速度越来越快。
小老头也敲起了腰间的皮鼓。
鼓声融进雨里,仿佛这戏台就是天地间的一面大鼓,振振有声。
一旦进入了状态,人是很容易专注到忽视周身环境。
楚长璀感觉逐渐摸到了门道,越发熟练,好像身体里有个收音机,源源不断地流淌出声音来。这唱腔比起戏曲,倒不如说是一首山谣,歌词像是无意义拟声词的集合,更像是大自然的声音。
因为山是没有语言的。树没有,草也没有,飞禽没有,走兽也没有。
而山林里的人们依山而生,卧山而死,他们的痛苦,他们的喜悦,他们的悲伤,他们的幸福,他们与山交流,不需要言语就能表达。
渐渐的,女孩不再唱了。
她像一朵被雨打焉了的花骨朵儿,慢慢地蹲到了地上。
羊见行的气息越来越乱,呼吸越来越急促,最后捂着喉咙,扶着地板坐下。
但楚长璀还站着。
有血从他的嘴角溢出来,他的嗓子哑得像干枯的树皮,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有没有真正在发出声音,又或者只是思想给予他的幻觉。
楚长璀看到一棵树,无数灰绿的根从戏台扎下去,然后
飞快地蔓延。深夜里,村子是没有人点灯的,只有几只土狗不安地竖起耳朵。于是,根越行越远,穿过树林,穿过河流,他看到那辆来时的皮卡停在路边,司机趴在驾驶座上,而在山的另一边,太阳已经要升起来了。
火盆的光芒闪烁了最后一下,然后彻底熄灭了。
雨还没有停。
灰鹰被狠狠砸倒在地。
没了火的威胁,女鬼终于得以施展手脚,它迫不及待地要向台上假冒的灵官阴差们复仇了。
“阿爷——”
女孩尖叫起来。
“甘伢子?甘伢子?”小老头慌了手脚,“你在哪?”
羊见行闷哼一声。
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是属于金属敲击的脆响。
又是一声。
好像有人不耐烦似的,又是哐当一声巨响。
灰败的木门吱呀作响,仿佛一场狂风暴雨。
一瞬间,四盏铜灯同时亮了起来,照亮了戏台中央的一具动物头骨。
头骨连接着属于人类的脖颈,甚至能看见脉搏的起伏,再往下,是红到接近深黑的长袍,一只修长而嶙峋的肢体从长袍底部伸出,将来势汹汹的女鬼绞成一团纸屑。
它的眼窝处闪烁着两抹翠色,像两团幽幽的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