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从来不知道,原来在北方,秋天的海边也可以这般寒冷。
她和蔡琳带着谢晓晨的骨灰,雇了一艘船从天津港口出海,按照他的遗愿将他和他的父母一样葬在同一片浩瀚无际的大海里。
朝露以前看电影,也看过类似的场景—主人公缅怀早逝的爱人,细碎的骨灰随着海风飘散,在慢镜头里显得十分唯美,画面中带有一种诗意的伤感。
等到她实际经历才发现,原来火化之后的人骨并不是像碎沙一样,而是有些部分还保留了骨头的形状,仔细看过去颇有些毛骨悚然。
她沉默地看着蔡琳打开装盛骨灰的坛子,再将其翻转,倾倒在海中。整个过程,花了不到十秒。
“这就完了?”海风刺骨,朝露紧了紧身上的羊绒大衣,“我觉得一切都好快。”
“是啊,很快,但是我们会一直记得他。”蔡琳说着,眼眶慢慢地浮现出晶莹的泪水,“直到我们离开的那一日。”
“我写了封信给他,”朝露低低说道,“你觉得他会收到我的告别吗?”说完,她从大衣口袋中掏出一个信封。
“倘若死后有灵,他自然会收到。倘若没有,你也当完成自己一桩心愿,以后要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蔡琳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套在朝露的脖子上,“外面凉,你穿得单薄,小心冻着,咱们进里面去吧。”
朝露确实冷得有点发抖了,她顺从地跟随蔡琳进入船舱。两人坐下后,船老大知机地递上来两杯热腾腾的姜茶,“去去寒气,”他憨厚地笑道。
蔡琳抿了一口姜茶,才缓缓开口道,“你这几日好吗,上班是不是很辛苦?”
“我老板给我放了两个礼拜的假,”朝露苦笑,“我现在的状态确实不好,他怕我在项目上出差错。可每天呆在家里,我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总觉得自己以往看重的一切都很虚无。”
跟赶到殡仪馆的那天不同,之后的几日里她其实哭得不多,只是有点呆呆的、钝钝的,好像失去了努力的方向。
“现在我才明白,原来督促我上进的大半动力,竟是来自于他。我想扬眉吐气,在社会上混出个模样
,都是为了证明给他看,无言地向他炫耀—‘瞧,你当初不该这么对待我’,然后让他懊悔不已。”
“可是现在他告诉我—他很后悔,他一直都在后悔,”朝露忍不住擤了擤鼻子,“我明明得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确认的话,心中却一点快感都没有。我甚至不知道我要怎样面对未来。”
“以前我可以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并且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然而现在我该去恨谁呢?”
“恨他生长的那个时代吗?还是恨他没能战胜他的境遇?”
“可我也没能超越我自己的,我又凭什么对他指指点点呢?”
“这封告别的信,与其说是写给他的,不如坦白承认是为我自己而写。我没办法就让他这么走掉,我们之间的对话还没有画上句号。”
朝露说到这里,喉咙一哽,呜咽流涕,不能自止。
蔡琳也红了眼眶,“如何与逝者话别,是我们来到世上便需要做的功课。”她轻轻拍抚朝露因为哭泣而一耸一耸的肩膀,“时间会淡化一切伤痛,相信我,你会好起来的。”
朝露忙着掏纸巾,没有答话。
蔡琳继续说道,“对你来说,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所以你暂时还没接受事实。不要着急,再多给你自己一些时间。”
“真的会好起来吗?”朝露抬起头来,望着蔡琳的眼睛。
“嗯,一定会的,我就是证明。”她肯定地颔首,“以后,如果你想听的话,我会把我的故事也告诉你。”
朝露默然不语。
过了半晌,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握住手里的信起身,管船老大借了一个打火机,再次来到甲板上。
她展开信纸,最后低头默读一遍,便点着了打火机,看着薄薄的纸张在火焰里渐渐被吞噬成飞灰,然后被海风打着旋儿吹走。
“再见,爸爸,愿你一路走好。”
***
送走谢晓晨,从天津回来的那天晚上,朝露再次做梦了。
她又回到了小时候,他们一家刚分到位于中关村南街的新房,其乐融融地着手准备装修工作。
“露露,”爸爸笑嘻嘻地坑骗她,“马上就要放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