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琢实话实说:“他问我,大皇子那件事里,当时在文华殿中的是不是我。”
“我猜就是这件事。”陆骁说起正事时,脸上的轻佻和张扬通通收敛,毫不避讳道,“大皇子的岳丈被夺权贬官,二皇子一派高兴地恨不得大摆流水席,请全洛京的人吃上三天。”
他又评价道:“你在文华殿中的应答,可以说是面面俱到。陛下有了台阶,也有了剥掉杨显手中京畿守卫权的理由;大皇子虽然折了京畿守卫的兵权,
但不仅没有被降罪,还全身而退,担了个“纯孝”的名头,与陛下重归于好,恩宠仍在。”
谢琢看着他的眼睛,问:“你不觉得我太工于心计?”
陆骁理所应当:“工于心计又如何?你在御前行走,最重要的就是保住自己的性命。若是你说一句话出来,能把人全都得罪了,那不知道你已经死多少次了。”
马蹄踏在石板上,哒哒声很有节律,谢琢刚刚绷直的脊背放松下来,一只手支着下颌:“盛浩元和二皇子是什么关系?”
明明这些事情,他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但莫名的,他就是想从陆骁这里再听一遍。
“你应该不知道,那个姓盛的,娶了阁老徐伯明的庶女。徐伯明的嫡长女嫁的,正是二皇子。”
听见“徐伯明”这个名字,谢琢拢在袖口处的手指仍是紧了紧。
“徐伯明这个老匹夫,城府极深。虽然他对外说的是,作为当年科举考试的主考官,他欣赏盛浩元的才华,才招为女婿。但实际上,当年姓盛的还在太学时,两人便暗暗有了接触。”
陆骁语气讥诮,“就是有了徐伯明的指点,姓盛的才领着三百太学生去宫门前伏阙上书,长跪不起,逼得陛下不得不下旨,定了谢首辅的罪。所以什么在科考时惜才,起了招婿的心思,都是骗人的假话。”
这桩往事从陆骁口里听来,谢琢觉得喉间干哑发痛,他勉强镇定地发出声音:“你怎么知道这些事?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陆骁不是很懂谢琢为什么会这么问,还是回答:“我查过。”
呼吸一窒,胸口瞬间几阵闷痛,谢琢蓦地将手藏进袖内,以免被陆骁发现他的手指正在止不住地痉挛。
他查过。
陆骁查过当年的事。
他称呼谢衡为“谢首辅”,而不是“谢贼”。
原来,不止是他一个人还紧抓着当年的旧事不肯放。
发现谢琢脸色苍白,连呼吸都在抖,陆骁有点点心:“谢侍读,你身体不舒服?”
好一会儿,谢琢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有,只是累了一天,头突然有点晕,现在已经好了。”
“那
就好。”陆骁又不放心地叮嘱,“二皇子得了好处,可能会有拉拢你的意向。”
“所以让盛浩元来试探我?”
“没错,不过现在储君未定,不管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你最好都不要站队。”
谢琢点头:“我知道轻重,你放心。”
“还有徐伯明,他道貌岸然,就不是个好人。你现在虽然只是从五品侍读,但谁都知道翰林路好走,以后你要是跟徐伯明碰上了,一定要小心。”
说到这里,陆骁自己先笑了,“虽然知道谢侍读聪明,但还是担心你会被欺负。”
谢琢唇色微白,嗓音很轻:“我很久以前就发过誓,绝对不会再让人欺负我了。”
这时,车轮似乎碾过了什么,马车颠簸着朝右侧倾斜。
陆骁立刻抬手,手撑着车厢壁,稳住身形。
葛武的声音传进来:“公子,刚刚为了避让行人,转得急,不小心撞到了一块石头,公子没事吧?”
谢琢朝外答道:“没事。”
这时,陆骁才察觉他靠谢琢太近了,近地能看清对方耳垂上的耳洞。
慌忙往后退的同时,陆骁发现,鼻尖除了落梅的冷香外,隐约还混着一股糖的甜味。
他一时出神——他买的糖,有这么甜吗?
转念,陆骁又想到谢琢刚刚说的话。
以前,是不是有人欺负过他?他那时是不是很难过?
犹豫片刻,陆骁放在膝盖上的手握了握,没有追问,只将在许三娘那里吃饭时,谢琢说过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反正,要是你被人欺负了,少将军定会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