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人先生姓宋,原是上海大学的社会学系教授,平日忧国忧民,这次五卅事件,也是带领学生,冲锋在前,惨案之后,又登高鼓呼。英国人、日本人对他恨之入骨,不但巡捕缉拿,还有特务四处追杀,必须除之而后快。幸有戴所长暗自营救,宋先生便携家眷藏在书局库房,然而此非长久之计,戴所长等朋友欲将他们藏在货箱,送去香港,再辗转赴法国。可是特务巡查甚紧,书局仓库已被查检两次,幸好宋先生一家躲在密室里,未被搜出。不过特务仍未放松,他们在附近布下罗网,书局货物必定开箱检视。
戴所长知晓顾植民是米号伙计,便想央他配合,以送米的名义,先将宋先生接走,再装在毫无干系的货箱里送到船上。顾植民闻听宋先生的事迹,慨然有匹夫有责之感,他先装作送货,在书局仓库走了一遭,果然发现总有几个不明的人装作漫不经心,时时在仓库周围徘徊。书局并不用那许多米,三个大活人目标太大,贸然送货照样会遭查检。
顾植民把顾虑讲完,戴所长亦愁眉不展。
“看来得另想办法。”
顾植民直笑,戴所长望望他,也笑道:“看来不用另想,你心里就有办法。”
“书局旁边有个‘悦椿饭庄’,饭庄的后厨,正好就与仓库后院隔一道墙……”
“我的确与饭庄老板相熟。可是,送米能够大袋小袋拉进去,但送完米,车就空了,又怎么好大包小包拉出来?”
“戴所长,我已有打算。”
顾植民的计划并不繁复,由戴所长联络饭庄老板,打电话到米号订米。饭庄每日大米消耗良多,他用车送米过去,再帮饭庄将厨余杂物装桶,拉去垃圾站。果
然,他刚将几个杂物桶拉出里弄,就见一个穿黑色马甲的人踅过来,拦住他问:“小赤佬,这里头装了什么东西?”
“嘿,先生。这都是宝贝!我们家老板乡下养猪,这些泔水秽物,喂猪吃刚刚好!”
黑马甲捏着鼻子上前,用下巴指示顾植民掀开盖子,一股酸臭味迎面窜起,差点将他熏个跟头。
“册那,恶心死了!滚!”
顾植民如是反复,三番两次运泔水,有次还故意倾车,将泔水撒在里弄口,一时间臭气张天,熏得那些黑马甲但望见他人影,都恨不能远远避开,再也不敢靠近一分。戴所长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于是寻个机会,把宋家三口人从密室请出,翻墙来到饭庄后厨。
宋先生瘦瘦高高,脸色苍白,宋太太文静大方,话也不多。两人听到要钻泔水桶,都纷纷皱起眉头,掏出手帕,掩住口鼻。倒是他们的儿子小宋,只有十四五岁,眼睛又大又圆,非但没有抗议,反而面色平静如水。
“小兄弟,你不用手帕吗?”
“不用,臭气不可怕,无非是一些氨与甲烷而已。”小宋举止若定往桶里一钻,自己将盖子盖上。
顾植民听不懂他的话,深以为奇,他怕孩子熬不住,匆忙拉着泔水桶出了里弄,黑马甲见了他如避瘟神。顾植民依然不敢轻忽,按照戴所长给的地点,加紧脚力,将宋家三口人拉到法租界金利源码头。戴所长果然在彼处等候,给他们换上衣衫,递上三张化名船票,又推来一些装书的木箱,准备先让宋家三口躲进木箱,待混进货舱,有人接应出来,用船票住进客舱便好。
宋教授出来泔水桶,边换衣服,边继续吐得五灶干净。戴所长连忙找人,小宋却神色漠然,好似鼻子瞎掉一般。顾植民趁他改换干净衣衫,偷偷询问。
“小兄弟,泔水桶臭气熏天,你如何忍过来的?”
“为何要忍?都是些气味大分子,我坐在桶里,一一辨别它们,忙都忙不过来呢。”
顾植民心里一惊,他原以为通感辨香的能耐世间罕有,没想到这少年却另有一番异能。正要继续攀谈,叵耐登船时间已到。宋家人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