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魅’两个字一出,顿时让廖必会眼睛眯了起来,他是一个老实人,但这里的‘老实人’跟后世那种善于接盘的‘老实人’不太一样。
论长相、论气质、论身份、论任何外在或内在的条件,他都不可能被划分到备胎那一栏里头,南柯说他老实,其实算是一种对他的认可。
他之所以会来茶馆,并不是想要来听书亦或是喝茶,仅仅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加深自己对于留都城的了解,从而更好地适应县令的工作。
先不说这种办事的方法是否正确,但从本质上来讲,他对于县令一职的态度,是绝对跟其他的同门师兄弟有根本地区别的。
造成这种差异的主要原因,一方面是他自幼熟读圣贤书,另一方面,则是他有良心,有责任心,且本来就生于民,长于民。
县令,算是他儿时的梦想,为的是造福于民。
虽说后来因缘际会使他中途走向了练气士的道路,但于他而言,不仅没有灭了他为民的心,反倒是让他施展的空间更加旷阔了些。
掌权或是修道,都只不过是途径和手段,其最终着力于哪一个地方,终归还是取决于人。
廖必会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倒是没急着问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也没有去问南柯为何会认为他适合做官,而是继续望着街道,眼眸里流露出一丝迷茫。
他昨晚跟老县令吵了一架,倒不是对于老县令的说法不认可,他确实是从老县令的一席话里面察觉出了自己的局限性和疏忽。
但,他也从老县令的话里头发现了许多矛盾和疏漏,起码站在他的角度,站在一个练气士的角度,他并不认为拯救多数而放弃少数是个什么好办法。
当两个人的观点产生了冲突,且双方都不愿意让步的时候,冲突自然而然就会产生,好在,也就是争吵了一番,这种程度的争执倒不会真让两个人彻底翻脸。
老县令最后提了一个建议,说让廖必会自己在城里体悟两天,到时候两个人再来就这一个问题说道说道。
今天是第一天,南柯的话像是让他明白了些什么,但仔细想,却又像是隔了一层雾,朦朦胧胧能够看到些轮廓,但凑过去看,又看不清楚。
南柯见廖必会没反应,有些困惑,但也没着急去问,而是就这么望着街头,愣愣地有些出神。
半晌,廖必会叹息了一声,开口说道:“你说,怎么才能让百姓跟县令对一个城镇有一样的看法和体悟?”
这是又绕回去了?
南柯看了廖必会一眼,“怎么都不可能。”
屁股决定脑袋,除非是坐在一起,否则有多少人愿意站在别人的角度来看待世界?
廖必会深吸一口气,道:“那你说,怎么才能当一个好官?”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昨天跟老县令吵一架。”
“理念冲突?”
“差不离吧,他觉得城里大部分人过得好,那就是好。但我总觉得,那小部分人也不应该被放弃。”
“就是这问题?”
这种问题在后世的讨论,一直到了他穿越过来都没有一个定论,毕竟只能给你两个选项,似乎你无论是选择哪一个,都是错。
与此相同的问题其实还有许多,都是那种看似深奥却又难以统一论调的讨论,但你把这种问题放在许多实际的案例里面去,很简单就能够得出结论来。
而这,就是另一种‘空谈误国,实干兴邦’的体现,你不把问题放在一个实际场景中,怎么去推测,其旁人都能够无中生有的给你找出反驳的点。
而当你真要去解决一个问题时,当你面临了一个个实实在在的苦难时,你先前讨论的问题一下子就被放在了一个框架内,这种时候没了各种空想假设,你需要的就不是辩论,而是解决问题。
实际问题是不会跟你诡辩和假设的,你只需要把它解决就行。
“就这问题。”
廖必会看向了南柯,抬起手先行了一礼,眼眸里露出一抹执着。
“南柯兄先前的一番话让我茅塞顿开,因此,还请南柯兄继续为我解惑。”
南柯抿了抿嘴唇,很想问一句,难道这问题比尸魅还重要?
但看了看廖必会的模样,活像是后世那种在赌场里面赌魔愣的赌徒,整个人的气质恍惚都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就像是
南柯脑子里忽然蹦出来一个词儿——魔障。
魔障,也可以称之为心魔,按照南柯前世熟读修仙所学习到的知识点来看,这位老实人应该是把自己的心魔都给纠结了出来。
要是不破掉心魔,把这个结给打开,南柯倒是不知道在这世界里面会发生什么事儿,但,在其他里面,轻则受伤重则丢命。
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南柯仔细斟酌了一会儿,问道:“你们是怎么扯到这问题上面的?”
“源头是城北的难民,我认为朝廷应该想办法让那群人也能够活下去;
但老县令认为,牺牲那群人来保剩下的大多数百姓才是真正的良策。”
“难民”
南柯身手在桌子上点了点,而后抬起头看向廖必会,问道:
“先抛开你跟县令的争执,就当你现在是县令,如今你面临了这种问题,你会怎么去做?”
“我会将那群难民全都纳入户籍。”廖必会想了想说道,“他们虽有大罪,但罪不至死。”
“朝廷不允许的。”南柯摇了摇头,虽说他不了解大楚,但这种基本常识还是知道的,“除非你准备造反。”
“”廖必会攥紧了手掌,“那我也会发布政令,准许其入坊市做工。”
“要是你是这家茶铺老板,出相同的月供,你是愿意找一个难民,还是愿意找一个城内百姓?”
城内百姓起码身上干净体面,有家有口也算稳当;
城北难民根本不洗澡不说,谁知道你活不活得到明天?
“”廖必会的手攥成了拳,“那我就以县衙的名头发布政令,以后周围的乡镇维护,铺地搭桥都以征收城内难民为主,即能够减免县衙花销,也能够保一方难民存活。”
“这是个好办法。”南柯拍了拍手,“就这么做不就行了?”
“”
廖必会攥紧的拳头本来下意识地想要锤击一下桌面,但,南柯这么一说,他的脑袋忽然一阵清明。
“是啊。”他喃喃道,眼眸里的偏执逐渐散去,“这,不就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