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通年事已高,近几年更是频频卧床,天下都知这位做了足足二十八年太子的皇帝陛下恐怕熬不了多久了。”
“太子与五皇子的夺嫡之争愈演愈烈,这战火从泰临城一路烧啊烧,终于烧到了宁州。但三霄军再大,徐萧宁三家握有再多宁州的军政,这宁州的主人终究还是那深居州牧府中的老人。徐萧宁三家各有各的算计,各有各想要押宝的人选。可此举关系的不是家族兴衰,而是存亡。所以我们都想要弄明白那位州牧大人究竟在这场夺嫡之争中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这比那两位争得死去火来的皇子殿下更重要。”
“但偏偏州牧大人不说,也不做。徐萧宁三家猜不透,想不明白,所以便只能将这宝压在了你的身上。只要你和三家中某一家绑在了一起,那你意志便足以代表州牧大人的意志,也足以代表宁州的意志。”
这样的说辞魏来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古桐城的纪欢喜、太子的说客阿橙以及眼前的徐玥,都用或直白或隐晦的方式说出过关于他对于这场夺嫡之争以及那位州牧大人的重要性。
但魏来却始终无法认同她们的逻辑,他摇了摇头,神情平静的言道:“你们高估了我在江浣水心中的地位。”
前方在轮椅上的女孩听闻此言,沉默了一会。
而当她再次发声时,所言之物却让魏来的心头一颤。
她问道:“你觉得他们都是傻子吗?”
……
这并不是一个特别刁钻的问题。
无论是徐萧宁三家、亦或者太子与金后,他们能做到这个位置,必然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智慧与胆略,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而他们既然相信魏来足以左右江浣水的决定,并且为此还做出了诸多努力,那显然这样的猜测就并非空穴来风,他们手里一定有什么魏来不曾知晓的情报又或者证据足以证明魏来对于江浣水的价值。
或许是因为对江浣水本能的抗拒,魏来以往每每有人提及到此事是,都只是本能的抗拒,而今日经由徐玥提醒,魏来忽的意识到自己似乎漏掉了某些极为重要的讯息。
前方的少女似乎也感受到了此刻魏来纷扰的思绪,她伸出手停住了轮椅,然后侧头回眸看向魏来:“我不会做谁的说客,只是想让你知道徐家是你除了州牧大人,在宁霄城你唯一可以信任的存在。”
不得不说,徐玥这番话说得极为直白,直白得连正在为之前的思绪而发愣的魏来闻言之后也不免诧异的看了徐玥一眼。
且不论徐玥的话到底是否属实,但如此直白的说出这样的言论,怎么看都像是一位手段拙劣的说客,在游说他人。
但偏偏转过头的少女看向魏来那平静的目光,却让魏来心底升起的些许古怪又转瞬化为乌有,那是一种极为奇怪的感受,奇怪到你难以去对对方生出半点怀疑。可魏来还是意识到这样的感受并不明智,他并不愿意被心底忽然升起的感受所牵引,故而他低声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徐玥似乎早就料到对方会有此问,她盯着魏来的双眸,平静应道:“凭我愿意告诉你真相……”
“也凭徐家并不需要这场扶龙之功。”
“我师从归元宫,孟悬壶门下,单凭这层关系,大燕朝廷便不敢跟徐家撕破脸皮。”
魏来皱了皱眉头,归元宫的名字自然是如雷贯耳,那是细细算来应该排得进北境前十的神宗。但
当初乌盘城赵家的遭遇魏来依然历历在目,赵共白以为自家儿子攀上了无涯书院的高枝,便可高枕无忧,可却在离开乌盘城当日被苍羽卫的总旗罗相武屠了满门,魏来并不认为排名还稍稍落后于无涯书院的归元宫能有这般大的面子,可以在这夺嫡之争的血雨腥风中保住徐家。
魏来这般表现被徐玥看在眼里,很快便猜到了他的心思,徐玥不待魏来发言便再言道:“这样说或许不当,你那位青梅竹马在无涯书院中的地位或许不低,但比起我却差之良远。更何况他们看中是呂砚儿,至于那个姓赵的小子,只是买一送一的福利罢了。”
“无涯书院与大燕相去万里不止,这消息传到无涯书院便不知过去了几多岁月,而待到无涯书院再做出应对,期间又有诸多变数,更无从预料。我不一样,你也不用担心我徐家处境。”
徐玥的语气平静,但这份平静之中却带着一份绝对得几乎不容置疑的自信。
魏来暗暗心惊,他大抵了解呂砚儿被无涯书院看中的契机,是无涯书院中某位长老看上了呂砚儿的天赋,亲自点名要将之收入门中,这才有了无涯书院亲自派人前来接走呂砚儿之事,能有这般待遇,呂砚儿怎么在无涯书院中也能有个亲传弟子的身份。但听徐玥的语气,似乎对于呂砚儿的地位极为不屑,这就让魏来不得不去暗想对方到底在那归元宫中又是何等地位。
“我爹这人虽然平日里咋咋呼呼了一些,但当年与魏先生的交情却并非作假。我过了年关便会回到归元宫,想来短时间内不会归来,加上归元宫道法所限,我迟早会斩断红尘诸事。这婚约你且应下,他日真的与朝堂亦或者某些大人物撕破了脸皮,或许这层关系尚且还能保你一命。就当是我爹密布当年对你爹遭遇未有作为的弥补吧。”徐玥慢悠悠的再说道,然后她不待魏来回应,她像是忽的想起了什么又言道:“还有……”
“你想要为你那两位红颜知己寻到参加翰星大会的机遇我倒是能够理解,但你的身份摆在那里,这般机遇她们握不握得住我不知晓,但若是被某些人知晓,保不齐她们会成为威胁你的软肋。”
魏来听到此言脸色猛地一变,之前他还从未想过这一点,如今意识到自己的“价值”,魏来忽的想道自己给予她们的身份反倒会成为她们的催命符。
“去撤销这份担保吧,徐家会代替你做下这份担保,她们可以如约参加翰星大会。至于名次与际遇就只能看他们自己了。”徐玥轻声言道,然后再次转动起了自己轮椅的木轮,缓缓向前移动。
魏来见状也赶忙跟上,在一段并不长的沉吟后又才由衷言道:“谢谢。”
“只是为了弥补我爹的愧疚罢了。”徐玥头也不回的言道:“记得明天带聘礼来我府上,定下这事。断了萧宁两家的幻想,也告诉天下人你与徐家的关系。至于你与你那两位同伴的关系,我徐家自会有办法将之澄清,你勿需多想。”
徐玥的语气并不强硬,但却带着一股陈述某些事实时特有的平静。
魏来面露苦笑:“我好像还没有答应这事吧?”
这时魏来已经推着徐玥来到了徐府的府门口,徐玥忽的伸出了手,指向那徐家的府门:“你记得九年前在这府门前,你说过些什么吗?”
魏来皱了皱眉头,九年前应当是他七岁那年,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徐玥——于此之后,徐玥便被归元宫长老收回的门徒,常年不在宁霄城中,之后几次来到宁霄城魏来都未有见着对方,再然后,魏守夫妇遇害,魏来也就再也未有来过宁霄城。
他仔细的思索了一番有关于那一年的记忆,有些摸不准徐玥到底指的是哪一段事情。
“九年前你已经给过我答案了。”徐玥的声音再次响起,她转过头看向魏来,清澈的双眸中眸中炙热的光芒忽然亮起。
那光芒刺痛了魏来,某些尘封的记忆忽的涌出,魏来记起了那年风雪之中,他与女孩在徐府门前的约定。
他脸上的神情有些错愕,其实他并未忘怀,只是这样的约定终究太过无稽,尤其是在他爹娘出事之后,魏来几乎便已经将过往的种种抛诸脑后,只将这些事当做无稽的戏言。而此刻方才知有些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他一时哑然,呆立在原地,不知当如何回应。
徐玥深深的看了一眼此刻缄默的魏来,再次轻声言道:“你不用多想,我迟早了断红尘,这只是我为了当年你肯为我挺身而出的报答恩罢了。”
“我修因果之道,讲究因果有序,你种了因,我还你果,你受之无愧,我予之心安。”
魏来难以理解徐玥所言的因果之道,他沉吟了一小会,决定撇开这个让他恍惚的话题,他盯着徐玥言道:“为什么你们都这么笃定江浣水会为了我做出让步?”
徐玥当然察觉到了魏来的逃避,事实上她所修行的法门最善的便是洞察人心,推演万物,但她并未去揭破少年的心思,而是在听闻这个问题后面色一沉,然后幽幽言道:“六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