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已经有十一年了,作为天子,赵顼已经有了足够的权威来控制朝堂,而国内外眼下还算稳定的局势,也让赵顼可以放手调整他的政府。
这样的情况下,他又何必将王安石请回来,两任宰相还好说,一旦三度宣麻,王安石的地位和声望就会打了滚的往上走,而赵顼在世人心目中的评价,恐怕就会变成了一个无法控制局面的无能皇帝吧——试问当今的天子会甘心吗?
只要对朝局稍有了解,就都该清楚,除非出了大事,否则王安石已经是回不来了。
沈括叹了口气,“若有介甫相公在,朝堂上必不至有此动荡。”
韩冈哂笑着:“有空说这个,还不如想想下一名参知政事究竟会是谁?政事堂中如今只有一相一参。人手太少,轮值都不够,东府肯定要进人。”
“……这要天子的想法了。”沈括想了一想后说了一句废话。
韩冈点点头,却是深有感触:“的确是得天子的想法……不过眼下能让天子满意的却不多啊。”
沈括又瞅了瞅了韩冈,声音微沉:“可惜了王子纯。”
韩冈一笑,很是无奈。
一般来说,在眼下宰相一再更替的情况下,政事堂中,需要再添一位能够久任的参知政事,以维护政事堂的稳定。
能担任参知政事的人选很多,基本上过了直学士一级,资历和地位就差不多了——韩冈是特例,得排除在外——比如翰林、三司、御史中丞、开封知府,或是在京外任职的一些资历合格的官员。当然,也有可能从枢密院调任——东府比起西府,一向是要高上半级,枢密副使转任参知政事,更是合情合理。而从资历来说,在枢密院中坐了五年的王韶,已经有足够的资本。
其实从一开始,没人能想到王韶可以在枢密院中待上五年。就连王韶他本人,都认为会在两三年之后离京出外,去西北的某一路,做个经略安抚使,过几年重新入京。来回几次,枢密使能做、参知政事也能做了。
可这五年间,大宋军事上的不断胜利,让天子一时不愿将稳定运作的西府大加变动,王韶也就得以跟吴充、蔡挺一起,将枢密院最高层的几个位子,把持到了去年。
到了如今,王韶已经不需要再去边州培养他的资历,就在朝堂上的他,进入政事堂,稳定如今的朝局,当然是顺理成章。而从他的政治派别上,也是天子如今所喜的中立派。这一切,都使得他在诸多合格人选中,排在最前面。
——如果他没被人弹劾的话。
就在韩冈离开洛阳的前一日,从京城传来消息,蔡确在以相州一案将宰相吴充、御史中丞邓润甫一起干掉之后,作为新近上任的御史中丞,又上表弹劾王韶滥任乡党、援引失当,乃是国之大蠹,要处之而后快。
但凡御史中丞上任后,基本上都要在两府中找个靶子练一练手,同时也是以此来向乌台中的下属,证明自己的能力。
不过王韶被蔡确咬上,这个原因只占很小的一部分,更多的,还是东府中的那几个位子。
韩冈无奈的摇摇头,王韶的确荐用乡党的时候比较多,这份弹章不能说是污蔑。但卡着这个时机上表弹劾——而且罪名不是虚构——不论最后王韶到底会被怎么处置,他离参知政事的职位,肯定已经远了许多,短时间内是不大可能从西府跳槽到东府了,而是很可能被踢到外面去。
“不就一柄清凉伞,至于吗?!”韩冈又叹了一口气,为了挤身东府,脸皮都撕下来了。至于与蔡确合谋的究竟是谁,他也不想去多想了。
沈括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发干发涩。
韩冈说的倒轻巧,一柄只有宰执官才能得到的清凉伞,多少人求了一辈子都没能求到手。
开国以来东西两府的宰执加起来才多少,有没有超过两百?!答案多半是否定的,也就一百出点头而已。
只是百多年来,天下文武官员总数又有多少?累积起来数以十万计。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几率才能得到珍物,在韩冈的话里仿佛就当成了路边摊上卖的油纸伞一样。
哪里有这么简单!!
可沈括望着韩冈过于年轻的侧脸,也就以未及而立的年纪,便升任一路都转运使、龙图阁学士的韩冈,才有资格这么说。
沈括回想自己,当初清凉伞对自己来说,其实已经是触手可及了,如果没有当初的那件恨事,说不定这一次的朝堂变局,自家就能从其中挖到最大的一块黄金。
沈括咬着下唇,名为悔恨的毒蛇在他的心灵最深处徘徊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