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当天夜里便起了大风,雷霆闪电不绝,紧接着便是倾盆暴雨。而后三天,暴雨无休无止,竟然没有一刻的停歇。圆真来回报,鱼岩山上的许多小溪都变成了规模不小的河流,鱼川大河更是白茫茫一片,隔岸已经无法看清楚对面情形,已有百姓受灾。
室内一灯如豆,宗政恪披衣倚床隔窗聆听越来越激烈的雨声,表情渐渐变得凝重,心中矛盾,挣扎剧烈。
她深恨腐朽污烂的天幸皇族,誓要掀翻慕容氏对天幸国的统治,但她对百姓却不至于也心存怨恨。反而,在她前世凄惨人生里,恰有几位贫苦百姓给予了她有限的温暖。对此,她铭记于心,常思回报。
若她没有记错,连续大半个月无休无止的特大暴雨将会肆虐鱼川郡两府七县之地。雨云还会向别的郡府移动,天幸国的南方将变成一片泽国。百姓们起先欣喜于连日的旱情会得到缓解,却丝毫不知一场更大的灾难即将降临。
就说鱼川郡清河府、鱼岩府境内横亘连绵于七县之地的多座大大小小山岭,原本就受着地下暗河水位上涨的侵蚀,再加上暴雨的不断冲击,以致几十处山体轰然垮塌,形成上百股大小泥石流顺着山势不断向下流淌。
不仅如此,暴雨导致鱼川大河诸多支流水位暴涨。鱼岩山下这条河也是其一,其水位直接没过了小花坞所在的鱼尾坪,直逼山腰的鱼腹岭。水势最高之时,连慈恩寺都被淹了几座佛殿。而鱼川大河只有几条主干修筑有防洪堤,这些防洪堤还都是表面架子,根本经不起洪水轰击。
冲上地面的地下暗河、垮塌山体形成的泥石流、决堤或者根本就毫无阻碍的洪水以及没有一刻停歇的暴雨合并成一股恐怖狂流,暴躁肆意地在大地四处奔涌,冲毁无数村庄、冲没无数田地、冲走了无数鲜活生命。
清河鱼岩两府众多官绅富户还能登山避难,贫苦百姓们却被如狼似虎的官兵驱赶着冒雨背泥填堤。百姓们的家园被毁、亲人离散、无处躲避大水却不曾得到官府的救援不说,仅填堤时就发生了十数起堤倒人亡的恶劣事件,死伤近千人。
老天爷下了近一个月的暴雨却仍不肯罢休,一场导致两百多处村庄荒无人烟的大疫情将会缓缓漫延开来。但凡有百姓染病的村庄首先被封锁,再然后阖村百姓无论是否染病都被屠杀被连人带村烧成灰烬。在这场劫难中,贫苦百姓们的遭遇简直惨绝人寰。
就这样,天灾与*的双重逼迫下,席卷天幸国三分之一国土的特大民乱终于无可避免地暴发。这场民乱,对天幸国影响极其深远——天幸国一度有灭国之险,却最终由祸转福!
宗政恪之所以能记得如此清楚,实在是前世慈恩寺百年建寺庆典比之今世还要隆重辉煌的缘故——因为大势至尊者亲自驾临。今生,徜若不是她的存在,恐怕依然会是大势至亲临。
前世的这场暴雨将大势至返程的路途给截断,但他因势利导,一力主持了天幸国佛门救济灾民的行动,为他和东海佛国赢得了莫大荣誉,他也因此被天幸国册封为护国*师。那位中兴天幸国的皇子,其种种行为后面都有大势至的影子。此人登上皇位之后,更是将佛教立为国教,将道宗彻底压下。
想到这里,宗政恪胸间阵阵烦闷。她将手中书本放下,踱步到小佛堂,跪在蒲团之上闭目念颂佛经。
安静的小佛堂里只点着一支短烛,从窗棱缝隙透进来的寒风将烛光吹得明明灭灭,仿佛下一刻佛堂里就会陷入永远的黑暗。正如此时宗政恪的心,光明与黑暗正在寸步不让地争夺着领土。
倘若她狠心一些,坐视这一切的发生,甚至有意催化加速这一切的发生,她就能将慕容氏的王朝往倾覆的道路上重重地推上一把。而有她在,那位中兴天幸国的皇子势必不能再得到大势至尊者和东海佛国的暗中相助——这就是为什么她会千方百计进入东海佛国并且努力获得尊崇地位的最大原因!
但,当所有的那一切发生了,最终受苦的只会是无辜的百姓。前世她惨死之后,游魂曾经饱受仇恨的折磨,但她的良知却从未曾泯灭。所以一夜颂经之后,她还是选择了一条更加艰难的道路。
暴雨还在继续,宗政恪缓缓起身,推开紧闭的小门,望着黎明前尤为黑暗的天空做出了决定:“圆真,送信给慈恩寺的智清方丈,请他知会鱼川府大小寺院尼庵道观,就说,宿慧尊者离去前有断言,暴雨短时间内不会停止,鱼岩、清河两府必有山体滑坡,鱼川大河必将决堤!洪水将至,瘟疫横行,百姓受劫。我等受多方供奉,值此天灾降临之际,当摒弃门派之见,戮力同心,解救百姓于危厄之中!”
圆真显然被这个可怕的消息给吓住,她直接在门口显露身形。尽管她戴着斗蓬身上披着蓑衣,浑身还是湿漉漉的。从她身上往下滴滴答答掉着水,脚底地面很快就泊了一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