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
是夜,一盏一盏接连起来的红绫子千折宫灯争相溶溶。百灯齐放,当如是同样一种溶溶淡淡、又经翻打的螺旋形泼墨红纸那么一收束,目之所及便恍若了微型的天堂。
一长道汉白玉栏杆说不尽、道不完帝王之家万般皆绽的华美逶迤,于这永夜未阑里写尽千般恨、诉全万年情……
两扇攀雀窗、一道牡丹漆花门帘,窗子半开、门帘半掩,令月独坐内室,玉指柔荑拈起薄盏,缓呷了口薄荷茶。
凉丝丝的幽香漫溯回旋,她闭上眼睛细细品享,只道人心繁杂、世事难猜、烟花已凉。如此,韶唇勾勒着的一瞥苍凉的薄笑便愈加显得清冷。眼睑睁开,秋水眼底碎尽了一池春波。
如斯静谧中,她那淡淡的声音倒被趁得突兀又刺耳:“晴雪,你到底要我拿你怎么办!嗯?”实质上,只不过是唇瓣翕动糯声轻轻的一句,幻似几不可闻的叹息。
前日一事,虽然二公主并没有于令月这里兴师怪罪,但担待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都只觉得失落与失败。
如是。令月回宫之后就赶走了晴雪,只道日后不要再见她。
可晴雪长跪不起,无比恳诚的一声声的道着歉乞着怜,一遍遍的对着令月叩首、再叩首下去,直道着她当时是当着二公主的面儿头脑发昏发胀,一疏忽就说错了话,而决计不是有意要出卖五公主的!
这时早已入秋了,昏晨风紧、白露正凉,晴雪一个人长跪在白玉拔凉的坚硬地表,周身上下只罩了一件单薄的嫩粉缎子宫装,一跪便是一整天,怎么劝说都不肯起来。她一心一意,只求五公主可以将自己原谅。
眼见这夜色一时深似一时的发浓、发厚了,然而晴雪依旧看不出半点离开的意思。
早说过,令月的心其实比她的外表还要婉约柔软,更况且,还是对于这个自己一见如故、带在身边伴了这样久的女伴。那么结局,其实一开始便已经注定好。冷令月姓冷,性却不冷,人却不冷,她妥协了。她原谅了晴雪,唤晴雪进了寝屋。
“公主。”半晌的工夫,盏中茶已凉,晴雪便上前来提起七彩凤壶再添一些热水进去。重归于好的两个人,仿佛其间这点温温友谊变得愈发弥足珍贵。
没有支声什么,令月由着她添水。
添了水的茶汤虽然不似先前那样味重,但也有好处,苦味减得很淡很浅。
“五公主,您说那初封了安王的六皇子,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晴雪忽地发问。
令月正兔白纤指拈着薄玉盏入口浅饮,滚烫的茶汤在这萧瑟凛寒的入秋时节里,不仅没能暖热一颗支离的心,反让这颗脆弱如斯的心儿再度升腾起丝丝薄凉。
令月送盏的手,就在入耳了晴雪毫不掩饰的、这股对于已是安王的六皇子冷华棂的动心好奇之下,“腾”地定住。她莞而抬头,细细的眉目微缓扬起,掉首看去,身旁咫尺间,晴雪一双眸子亦在迎合向自己。
晴雪姣好的面庞挂着笑、也含着昭著的不屑。冷令月,就算你贵为公主又怎么样?始终不要忘记,你们是姐弟,亲姐弟……凭这一点,在他那里,你便还不如我一个小小的宫娥有着竞争的强势。不,你连资格都没有!
当然,这些话晴雪并没有说出口来,但她的面目情态之上已经透露有九。原来她长跪一天,为得不是原谅,竟就只是,这样一段凄凄惶惶、伤人伤己的公然挑衅么?!
这样的勇气、这样的火气……令月霍地就明白了为什么如晴雪这样灵巧敏锐的机变人,在面对冷宓颜的震慑时,竟然吐口卖出了自己。原来前日事情,她纯粹出乎有心!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晴雪对于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风华绝代的安王爷没有道理的爱……
呵,冷华棂啊冷华棂!令月心间忽起异样,她苦苦自嘲着,心道我是应该感叹我的眼光太好、还是太不好?
令月再一次痛苦难捱。
双重的痛苦啊……
其一,由着一个女人不喜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被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一个女人所惦记的天然心性;其二,自己一向厚待的宫人连续两次重伤自己。次次都是猝不及防!
晴雪第一次是将令月顺手出卖,所为的无外乎是因了华棂之故而起了对令月不可遏的嫉妒;第二次更变本加利,直直表态、毫不兜转和克制,来夺令月所爱之人,夺那令月活下去的、极重要的热情和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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