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罪状尽数收好,轻扣桌案,许诺道“如此,下午弥太郎便就带人随我前往郡治,告发三沢家妖言惑众,有此功劳,我也好向舅父举荐於他。”
长谷川元忠闻言大喜,唤过自家孙儿跪坐在自己旁边,今天弥次郎穿着崭新,一改穷陋之相,很是郑重将他交托给高师盛“乡佐来乡中甚久,左右不可无人跟随,老朽厚颜将孙儿举送大人身边效命。”
这种大事,没有人质别说高师盛不会放心,就是长谷川元忠也会怀疑承诺的可靠性,彼此心知肚明,但高师盛还是按照规矩询问道“弥次郎你可愿意跟随於我。”
弥次郎年纪不大的脸上,稚气尚未脱去,也并未有人给他元服,蓦然听到乡佐询问,不假思索的说道“父为子命,君为臣纲,一切全凭君父做主!”言下之意,已是将高师盛当做自己的君父,这番话不论是不是长谷川元忠教他说的,但能够不卑不亢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流利地说出来,已是不凡。
高师盛对他的态度很满意,同样郑重地承诺道“待诛灭三沢一门,我便亲自替你元服!”长谷川家一个破落军役众,能跟远江高氏子弟接为乌帽子亲,可以说是天大的恩惠,对以后弥次郎出仕,也不小的有帮助。
弥次郎应诺拜谢,又向自己的祖、父两人拜了三拜,感谢他们对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养育恩情,转身跪坐在高师盛后方,从现在开始,他便不再是长谷川家的儿孙,而是高师盛的私从。
高师盛上任之初,空手一人,身无於财,苦心奔走月於,以得心腹二三,豪商顺服,只待杀人立威后,便可以招聚郎党,谋划大事。他心里想到“秽多非人虽鄙,但人数众多,只要笼络得力,总能选出些悍勇斗狠之徒,扩充羽翼。”
“乡佐可需要我家出人护卫?”长田利氏对夺取三沢家产之事,颇为上心,甚至可以说不但主动参与,而且还大力唆使。
以君子不利於危墙之下,来劝诫高师盛,三沢家门下不乏有亡命浪人,若是走露风声,难保对方不会派人来谋害,出于安全考虑,请他干脆就躲进长田庄内暂住,闭门不出。
长田利氏看不上三沢家那点积蓄,而是出于不想办法将郡里的大小官吏喂饱了,早晚还是会盯上自家的考虑,认为与其被动应对,不如抢先动手推出一个替死鬼。
看向主坐那位谈笑风生的乡佐,目光中满是忌惮,同时心里略有庆幸,高师盛能诬告三沢家,自然也能诬告他长田家,谁能保证,当初他要是一口回绝开仓放粮,这妖言之罪不会落到自家身上。
“自是需要,还要劳烦利氏先生再准备些盘缠,用於打点。”将三沢家定罪之事,必须高师盛亲自去办才能放心,就算是两厅不愿受理,他也要去花钱买通,去求自己舅父朝比奈元长出面,替自己将三沢左卫门满门杀绝,顿了顿说道“劳烦证弘院主再写一份告发的文书,我也好同时上书郡中。”
只一个落魄足轻,两厅未必会重视采信,但如果加上僧人,哪怕是净土真宗的和尚,两厅想不重视,也得重视。
为任地方后,他才切身感受到为何各家大名,对於国人众恨之入骨。
地方豪滑,已经到了不能治的地步。
武家崛起后,面临最主要的问题就是各地的武士团和国人众,为了打击他们,自镰仓开始朝不断的转封改易,三沢氏最初就是出自关西,后来才被迁到东国。
到了室町幕府,因为足利尊氏过度依赖地方豪族,建立幕府后,又遭遇南北朝对立,好不容易一统后,迫於各方压力,不得不授予和默许守护大名极高的自治度,而守护大名又将权利下方给支持自己的国人。
地方上豪族的势力又膨胀起来。这些豪右强宗,或倚仗财力勇武,或背靠三管四职、探提公方,不停相互私斗,侵吞幕府天领,武断乡里,横行州郡,乃至逐杀守护,堪称无法无天。
恶御所足利义教,为恢复摇摇欲坠的幕府权威,以御前沙汰代替了评定众、引付,并自行任命可以出席御前沙汰的官员。同时限制了管领的权力,诸大名可以不通过管领直接向将军禀报事务。
同时足利义教也对将军直辖的奉公众进行整备和改革,并限制了管领在幕府中的兵权。为充实财政,恢复了停止的勘合贸易,改为由幕府直接进行。
嘉吉之乱中,足利义教为赤松满佑杀死於京都赤松馆,随行的山名熙贵当场被杀;细川持春被砍断了一只手臂;京极高数、大内持世身负重伤,次日死去,一口气如此之多的重臣死去,室町幕府陷入混乱之中。
伴随着赤松讨伐,地方豪强又开始重新发展,失去幕府管束,情况更加严重,发展到幕府将军也要仰仗地方国人的支持,才能在京都立足,对抗管领的欺压。
到了应仁之乱后,土地兼并严重,灾祸连年,民不聊生,还没等幕府做出治理,京都又重新陷入兵乱,各国守护长期领兵在外,国内豪强们动辄聚集上千、数千人的军势,或筑城自保,或起兵造反。
现在的战国大名们一边派遣高师盛这样的代官,严厉打击与法度律令相忤逆的豪族,一边又不得不授予从属的国人自治权利。
高师盛所在的远江高氏,就是今川家谱代家臣,其族中世代依附骏府,作为回报,先后历任郡守者多达十余人,领有远江万石之封,与远江三十六众皆有联姻,可见势力之庞大。
三沢左兵卫固然不能跟高氏,这样真正的豪宗强右相提并论,顶多算个地头蛇,但对於乡佐、庄官而言,已经是个很强大的敌手。
高师盛来乡里任职,并非是为了打击豪族而来的,他遍读史书,对源赖朝和足利尊氏两位公方如何起家的事迹,很是了解。加上他深知乱世想要保全己身,少不得倚仗豪右,与之结党为伍,他本有心曲意接交,结果平山乡的豪族都视他为无物,不但不肯借力让他倚靠,还阴奉阳违地阻止他施政,收揽民心。
不动则矣,一但发作,这些罪证足够让三沢一门灰飞烟灭。
他透过阁楼窗牖,远望天地合处,顾盼左右众人,慨然地说道“三沢左兵卫欺凌百姓,对抗骏府,实为乱臣贼子,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又辱我太甚,无论是为百姓,亦或是为高氏清誉,我必尽诛其三族!”
。